他終究還是淡淡地疏離了……僖嬪都瞧得出來,便訕訕鬆開了手。
“師兄你放心,我都明白。皇上這邊我會設法。”
涼芳歎了口氣:“我這邊,怕終究要聯絡朝臣,才有機會打壓住司夜染了。這當中最要緊的便是內閣首輔萬安,隻是……我現在才明白,竟然還是晚了一步。”
僖嬪忙問:“怎麼晚了?”
涼芳緩緩道:“從前我還在靈濟宮時,便知蘭公子與順天府尹賈魯交好。賈魯實際上是萬閣老的外生子,如今看來也許司夜染早已安排下這步棋。”
僖嬪垂下頭去:“如今這個蘭公子也已擢升為西廠少監,地位更加舉足輕重。可是師兄,我記得你從前與蘭公子也頗為交好……若你設法將蘭公子從司夜染身邊剔走呢?”
涼芳便眯了眼:“此事哪裏那麼容易?她看似與司夜染不肯靠近,實則她心裏早已對司夜染死心塌地。”
僖嬪垂下頭去,緩緩想,慢慢笑:“總歸會有法子。沒有了蘭公子,到時候司夜染孤掌難鳴,那便是咱們的好機會到了。”
西廠建立翌日,不想朝堂之上卻有九卿聯名上書,奏說成立西廠的弊端,祈求皇帝收回成命。
大明的九卿為六部尚書、都察院都禦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在非戰爭情形之下,九卿聯合上疏勸阻皇帝成命,卻不常見。
而九卿之中為首上疏彈劾之人,正是刑部尚書韋莊和兵部尚書許晉永。
刑部一直與紫府不睦,哪裏想到這邊還沒壓下紫府去,旋即又出來個西廠,於是如何能再安坐?韋莊直陳宦官負責偵辦案件以來的刑牢大難,痛陳紫府和從前的靈濟宮擅自刑訊逼供,在牢中打死無數無辜百姓。
而兵部則直刺此番司夜染所謂的“殺倭”之功。奏疏之中直接點明,從來殺倭都會奏明在何處斬殺倭寇多少人,獲多少顆首級,最後也要將首級解赴京師,交予兵部。可是這一回東海殺倭,司夜染並無具體的奏報,就連圍攻南京城外的那一股悍匪,無一人活捉倒也罷了,竟然連屍首都一並不翼而飛。如此說來究竟是那屍首不翼而飛了,還是幹脆是司太監假報軍功,欺瞞聖聽?
隻是可惜,倘若是遇見按規矩上朝聽政的皇帝的話,九卿聯名上奏,在殿上排開那麼一列,皇帝想不重視都不行……可是當今聖上卻是一個久已不上朝的,所以即便是九卿聯名上書,到了皇帝麵前也不過一份奏疏罷了。
白紙黑字的奏疏,分量自然比不上九個大活人當庭而立。況且奏疏並不能直接到皇上眼前,而是先經過了內閣的票擬、司禮監太監的批紅,到了皇帝麵前時早已有了內閣和司禮監兩方的現成建議。於是那言辭之間的殺傷力便又降低了許多。
皇帝看了便隻是跟張敏搖頭一歎:“朕明白,朕給小六成立這西廠,便是戳痛了這班文人的肋骨了。他們都是功名在身,他們都是清流,自然不屑與閹人同殿為臣,更不能接受被閹人日夜盤查。”
“朕還是那句話,這是朕的主意,朕已然敕造了牌子掛到靈濟宮的門前了。怎麼,難道就因為他們九人聯名,朕就要毀了自己的口諭,親手砸了那塊掛好了的牌子?”
張敏便也隻能歎息:“誰說不是。天下那麼多大事需要九卿費心費力,他們怎麼就會揪著咱們內臣這點子事兒沒完沒了?若當真覺著不妥,等小六真的出了錯再彈劾也不遲,又何必這般杞人憂天?”
九卿的話裏話外直刺宦官專權,便也刺痛了司禮監一幹秉筆太監,於是最終這道奏疏被直接擲還,不予一句朱批。
這件事方平息下去,皇帝又連下數道詔書,不經吏部,不經廷推、部議,直接任命官員。最多一次達十數人,朝野上下登時又是一片議論紛紛。
首先受不了的自然是吏部,有了上回九卿上疏的教訓,吏部尚書史進不敢再貿然進言,於是私下裏先拜會了內閣首輔萬安。
萬安將史進請進內堂,坐定上茶。史進便慷慨陳詞,說官員任免本為“天下公器”,需經吏部考核,廷推與部議之後才可定奪;可是皇上直接下詔任命,便是將天下公器變成“人主私器”,傳達的也許並非皇上一人心意,還有後宮嬪妃的授意,甚至是宮內某些掌權太監的意思。此舉一開,必定將引發賣官鬻爵之風,所以身為人臣,絕對不可聽之任之。
史進說得十分使勁,萬安卻一聲不發聽完,半晌才慢慢悠悠道:“史老弟你說得對,咱們都是人臣,皇上是人主。人臣聽人主的,那就對了。”
史進大為失望,“首輔大人!”
萬安卻笑眯眯:“史老弟可吃過飯了?來,咱們吃飯吧。”
史進氣得咬牙:“下官吃過了!”
萬安依舊笑眯眯:“吃過了也無妨,不如吃茶吧。不想吃茶的話……那就吃吃水果吧。”
史進無奈,最終拂袖頓足而去。
史進前腳出門,賈魯後腳走了進來。對於吏部尚書的來訪,賈魯猜到用意一點都不難,於是進來便輕哼一聲:“真可惜啊,史進錯把老爺您當成青天。結果撞了一鼻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