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說要利用紫府反過來蒙蔽皇上,誅殺終於皇上的臣子吧?
蘭芽卻垂首,避開司夜染目光:“大人現在可否告訴我,周靈安究竟是怎麼死的了麼?”
他抬眸凝望她,眼眨也不眨,“你心中已有答案。”
“是!”蘭芽別開頭去:“周靈安,是大人殺的!”
除了大人,誰會知道那蓬萊新娘就是煮雪?除了大人,又有誰能叫李夢龍中途將她截住,叫她沒機會繼續跟到周家去探探那場婚禮?
大人還曾說過,周靈安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那件事,怕就是大人身為建文遺脈的秘密吧?
“是我殺的。”
司夜染垂下眸去,有些無法麵對她的眼神,便隻固執地捉緊她的手,不讓她抽回去。將她指頭一根一根扳開,垂眸細看她掌心紋路。
竟像是個……犯了錯等著被責備的孩子。
看他這副模樣,倒叫她心下湧起無可名狀的情感。她便閉上眼:“大人殺周靈安,我倒能明白。隻是……大人,周靈安滿門那七十餘口,還有繈褓裏的孩子,大人,你於心何忍啊!”
司夜染默默抬眼。
蘭芽便笑了:“是呢,我怎麼忘了,這樣的滅門之舉,大人又不是第一回做。什麼繈褓裏的孩童,大人早已做過許多回了吧?至少,我嶽家已然是一例!”
旁人倒也罷了,無論是爹娘,還是她自己,她也許都能慢慢找借口去原諒他……可是那兩個繈褓裏的侄兒和侄女呢?侄兒剛會甜甜地喊她“姑姑”,而侄女更是剛剛下世……竟然也被他殺了,她連最後一麵都沒來得及見!
她恨不得死的人是她自己,她恨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回那兩個無辜的孩子!
他的眸色終於清冷了下去,鬆開了她的手。
蘭芽轉頭便向外去。
殺人,殺人……她現在不想管他終究是為了什麼殺人,他究竟有什麼苦衷,她隻是不能接受他為了布置一個棋局,竟要將無辜的人,甚至是最親近的人也都要殺死啊!
……難道是,真的是因為靖難之役,是他祖父的親叔叔揮軍南下奪了他祖父的皇位,殘忍殺害追隨他祖父的臣子……這樣的至親之間的屠殺,便叫他也泯滅了人倫親情,所以對身邊人再無半點感情,就連最親近的人也能毫不猶豫地揮下屠刀去了麼?
蘭芽一口氣衝出觀魚台,將自己投入宮牆夾道內的蒼茫夜色裏去。前後無人,隻有茫茫夜色,她伏在紅牆上,忍不住流下淚來。
不,其實直到此時,她依舊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擺在眼前的一件件,一樁樁,卻又由不得她不信。
更叫她無法接受的是……他竟然用從吉祥那裏學到的蠱術殺人!
從前她瞧出周家人死於蠱,她還以為是吉祥動手;可是在杭州府烏蠻驛之事,她卻已親眼見到他亦學會用蠱……所以周家其他人不是死於吉祥之手,原來竟也是死於他手!
大人他,怎麼可以跟吉祥一樣狠毒?
夜色蒼茫,被幽幽燈幢照亮的紅牆沒見明亮,反更顯陰森。這般放眼看去,倒像兩帶永遠也不肯幹涸的鮮血。
司夜染立在門階上,遙遙望著宮牆夾道裏那小小的身影。
隻遠遠一望,他便知道她在哭。那小小肩頭的抖動,每一下都扯痛了他的心。
他卻隻能隆起衣袖來,抬眸望向蒼天。
“我知道你不願聽我解釋,實則我也不想向你解釋……因為所有的解釋都是徒勞,都無法換回那七十餘條性命。”
他說著一頓,終究還是收回目光來,又轉頭去望她:“可是……我還是想向你解釋一句。不是為我自己開脫,隻想叫你心下能略微好受一點……以我本意,並不想殺盡周家滿門。隻是,我用蠱的技巧上終究還是欠了些火候。也怪我,學藝不精。”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後來遇見了她,如果不是因此而漸漸疏遠了吉祥,從那年到如今,他絕不會還欠缺這些火候。憑他聰明,他定能學得吉祥的所有用蠱之術。
可是,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吧。因她而起,終究還是惹了她傷心,所以歸根結底,依舊還是他自己做的不好。
所以今日她恨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麼?”
蘭芽一把抹掉淚水,攥緊雙拳扭頭望他:“真的是如此,還是大人根本是在替吉祥遮掩?”
司夜染眯起眼來:“我與你說了這麼多,你竟不信?”
“大人叫我怎麼信?”蘭芽搖頭苦笑:“這件事發生這麼久了,大人竟始終瞞著我。大人你說,你叫我如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