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息風聽報,親自來調停,他們二人才得以進了門。
蘭芽這才看見,陳桐倚到底是眼圈被打了個烏紫。
她盯著陳桐倚樂,虎子卻奔上來一把將她抱住,上上下下地將她看全了,“你可嚇死我了!就算要逃,你也該先告訴我一聲兒!有我護著你,怎麼至於再被他們捉回來!”
蘭芽不好意思地想要掙開,陳桐倚倒是搖著破蒲扇壞兮兮地笑:“虎子,差矣!她逃出去是為了見旁人,怎方便身邊帶著你?”
“誰?”虎子一怔,瞪大眼睛盯過來。
蘭芽蹙眉,暗罵陳桐倚多事。
陳桐倚還是不知愁苦地搖著破扇子——“蘭伢子此時一顆心,怕都係在慕容兄那裏了。”
蘭芽懊惱握拳:“陳兄,你別亂說!”
目光一錯,卻見一個藍衫公子,不知何時悄然立在門口。
蘭芽便更是心虛氣短,攥緊了手背過身去:“我們幾個,總歸是一處的。我不想扔下任何一個。”
陳桐倚誇張地歎了口氣:“不過在蘭伢子心裏,慕容兄總歸要重過我們去的。從前在牙行裏,蘭伢子看慕容的眼神、對慕容說話的語氣,總歸與我們不同。”
秦直碧依舊站在那裏,沒離開卻也沒說話,靜靜聽著。
蘭芽便更覺懊惱,跺腳上去掐陳桐倚:“桐桐你胡說什麼!我們,總歸都是男伢子,哪裏來的那麼多歪門道!”
打鬧間,有藍錦袍白中領的小內監手執廛尾,清淨恭立於晨光裏,恬淡出聲:“蘭公子,大人有請。”
來的這個小內監,蘭芽並不認識。隻見身量比雙寶又高些,氣度更多一分嫻雅雍容,便知當是年紀身份都比雙寶、雙壽這一輩更高一階的。
倒是陳桐倚搖著扇子過來咬耳朵:“你認得他嗎?他是司大人貼身伺候的,叫初禮。”
蘭芽盯陳桐倚一眼。這家夥看似不正經,不過卻的確是消息靈通的。
陳桐倚晃晃腦袋:“大人身邊的四個,名以‘禮義忠信’。”
禮義忠信,嗬,憑他也配!
蘭芽掩住輕蔑,親下台階,向初禮一抱拳:“小公公辛苦了。小公公先回,奴婢更衣便去。”
蘭芽“奴婢”之詞一出,門內的三人都是一愣。
初禮一甩廛尾,清靜點頭:“公子徑去更衣,奴婢在此等候。”
蘭芽走進門去,迎向那三人驚愕目光,隻淡淡說:“你們三位也請回吧。”
秦直碧隱忍不發,陳桐倚不好多言,虎子卻按捺不住了,一把攥住蘭芽手臂:“你方才,自稱什麼?”
蘭芽用眼尾餘光掃了一眼垂首肅立的初禮,淡然說:“我等自然都是大人的奴婢。”
“蘭伢子!”虎子不可置信。
“你回吧。”蘭芽抬眸,平靜無波。
若是從前,她自己也不敢置信。可是此時,已無半點猶豫。
蘭芽在後堂再小心將束身布條再勒緊些,將發也散了重新束起,不再是孩童用的總角,而是總於頭頂,用木簪束住,外麵再加了烏紗網巾。
望向鏡中,還是玉麵少年,這才深吸口氣,隨初禮行去。
初禮卻沒帶蘭芽至“觀魚台”,而是到了“半月溪”。雅致園林,因院中一彎碧水形似半月而得名。花木亭台俱小巧而別致。
初禮將蘭芽讓至屋裏,隻躬身指著書案,說:“請蘭公子先行作畫,奴婢這便去請大人來。”
“畫什麼?”蘭芽問。
“大人說,請公子將那晚在教坊司的見聞都畫下來吧。”
蘭芽忍不住冷笑:“那夜那樣多人,那樣大的地方,又是那般繁雜的亭台軒榭,大人竟我畫下什麼來!”
初禮依舊嫻靜雍容,不卑不亢說:“這便全憑蘭公子自行決定。”
蘭芽略忖,便笑:“大人的意思,竟是用這幅畫來做對我的考察?畫得好了,大人便會現身;畫得若不合大人的意,大人便不會見我?”
初禮也不避諱,隻靜靜躬身:“公子聰慧。大人一向最喜蕙質蘭心之人。”
初禮說罷便走了,“半月溪”靜了下來,所有無形壓力都凝聚到了她筆尖。
她明白,司夜染一向強調,所有都隻握在他掌心,從不由得她來求得。她死都不能,她想曲意趨奉,卻也不得被立時接納,總要合了他的心意才行。
可是想想,那晚所有,他究竟想看她畫什麼?
實則一閉眼,眼前唯有一人。月光水色,白衣獨染……卻因為她,遭受那般際遇!
所以,司夜染想看的定然不是她畫那人。
可是那晚除了那人,她還能記住什麼?
蘭芽立在桌邊,屏息凝神,讓自己的心暫時脫離慕容——終於,那晚都隱於夜色中的其餘眾人,緩緩地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