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終,他竟連轎簾都沒挑開過。
回到靈濟宮。
息風親自押送蘭芽回“聽蘭軒”,並派手下得力的錦衣郎監管。
他自己走入司夜染居住的“觀魚台”。
房中已經垂下重重簾幕,上夜的小內監初禮已經將大燈都熄了。息風隔著簾幕立在外間,沉聲稟告:“回大人,看守後門的牛金已經上吊死了。”
隔著簾幕,司夜染的聲音依舊毫無溫度:“死了,也好。”
息風欲言又止,隻能叉手施禮:“是。”
息風告退,剛走到門口,司夜染卻又說:“明日你親自到城外的安福寺去捐塊地,將他葬了吧。”
息風心中一暖,“屬下替牛金謝大人恩典!”
司夜染再不出聲,息風深吸口氣走出門去。
牛金便是後門那個看守的年老內監,因私縱了蘭芽,便已獲罪。以牛金資曆,死後也隻能葬在亂葬崗,可是這回竟然也算因禍得福,竟得大人替他在寺院捐地,便是他的造化。
走出門去,卻不想正見藏花立在廊下。花色濃鬱,便顯得藏花的麵色也極為陰沉。
息風蹙眉:“你是來伺候大人的,怎麼還不進去?”
藏花目色陰暗:“大人今晚並未召我。初禮說今日是大人陪皇上服藥散的日子,大人要徹夜發散藥力!”
皇家篤信道教,便也有道士向皇帝進獻各種藥石丹散。司夜染陪皇帝一同服用的便是魏晉以來頗為風靡的五石散。雖則唐時孫思邈都曾說過此劑乃毒,呼籲世人“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但是皇帝迷戀服用之後的若仙若死,於是宮內再度盛行。
司夜染作為皇帝近侍,每次都要陪皇帝共同服用。息風等人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卻也無計可施。
息風蹙眉:“囑咐初禮、初義等人小心伺候。我這便去喚太醫來,候在堂下,大人若有半點不適,也好救治。”
息風說著抬步而去,卻還是稍停了停,目光凍在藏花麵上。
藏花麵色一變:“你又待怎樣?”
息風冷哼:“你這般心虛,便是不打自招——牛金是被你勒死的!”
藏花麵色變了幾變:“我便認了又怎樣!他私縱那小賤婢去,論罪當死!”
息風眸色一冷:“可是這靈濟宮裏,總歸要大人下令。幾時大人允許你動私刑?”
“大人整日入宮陪皇上服散,並不在啊!”藏花走近幾步,挑釁睨著息風的眼睛:“再說,就算我有小錯,大人又豈會舍得罰我?息風,我雖排名在你後,可是大人對你對我,總歸是不同的。”
“是麼?”息風冷笑:“那也希望你不要恃寵生嬌,做出大人不歡喜的事來。”
“不會的!”藏花雙眼一冷:“我做的,都是為了大人!”
息風抬步即去。
藏花黯然立在廊下,望著窗口燈影映照出的剪影,目光癡迷。他低聲呢喃:“大人,你今晚不見我,定是罰我。我不過趁著她逃跑,想要結果了她……我這麼做,也都是為了大人你!”
“她是朝廷欽犯,是皇上下旨滿門抄斬,大人窩藏了她,終有一日要連累大人!可是大人你為什麼非要護著她,不讓我殺了她!”
蘭芽回到“聽蘭軒”,先去看雙寶。
不出所料,那孩子又被打得滿身的傷……
蘭芽愧疚不已,便在榻邊給雙寶跪倒:“都是我連累你,是我該死。”
雙寶忍著疼說:“公子別自責,大人已給我哥哥安排了官職。奴婢這點傷,值了!”
蘭芽悲憤:“這算什麼!打個巴掌給個甜棗?他不過邀買人心!”
雙寶囁嚅:“公子……你不要怨恨大人。責打奴婢的,並非大人。”
“那又是誰?”
雙寶垂下眼簾:“是二爺。”
“是那妖精!”
蘭芽記得,就是那不男不女的家夥將她劫持而來,而且一見麵就恨不得剝了她的皮一樣。她真不明白,她究竟有哪裏得罪了那妖精!
蘭芽幫雙寶敷藥,也顧不得害羞拉下雙寶褲子。傷都在屁股上,皮肉翻卷,血色淋漓。不敢隔著布,蘭芽隻好用手來敷藥。
雙寶迭聲婉謝:“奴婢是殘缺之人,怎麼敢這般勞動公子……”
殘缺之人……蘭芽便又想起慕容,想起他也曾對她這般說。手便越發堅定,輕聲說:“在我心裏,你與旁人一般無二。甚至,你總要重過旁人去的。”
雙寶自從淨身,總被人看不起,哪裏聽過這樣的話?便忍不住咬著枕席,嗚嗚地哭了出來。
雙寶睡了,蘭芽卻怎麼都睡不著。日間種種,從心頭呼嘯碾過。
卻明白,今夜之後她將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嶽蘭芽,不能再寧折不彎,否則隻會連累身邊人。她必得學會委曲求全,學會靜待時機。
翌日一大早,虎子和陳桐倚便奔進門來。門口昨晚加的錦衣郎攔阻,兩方還動了拳腳。
虎子仗著一身功夫,竟是將錦衣郎打翻在地;最奇妙的當屬那陳桐倚,就拎著把掉了渣的破蒲扇,竟然也閃轉騰挪地沒有吃什麼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