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銀子,那龜兒自是更加殷勤。不多時便引著五個眉清目秀的碧衫少年來。個個細腰柳肩,目帶風流。
蘭芽隨便掃了一眼。
個個都比不上……
龜兒殷殷問:“公子可看好哪個了?”
蘭芽聳肩輕笑:“既然都來了,何必還獨獨哪一個?索性就都坐下吧。”
“哎喲!”龜兒真真兒沒想到這位哥兒還是個這樣大方的,忙不迭引著那五個少年繞著桌子都坐下來。壓桌的果子點心忙都擺上來,說馬上還有舞樂獻藝,若不忙著上樓進房,不妨先娛樂一時。
蘭芽輕搖紙扇,淡淡應了。
待龜兒離開,她方有一搭沒一搭地握著身邊一個杏眼蜂腰的少年說話兒。她語音柔緩,逗著那少年說家鄉是哪兒的,叫什麼名兒,進教坊幾年了……雖則,明知道那少年說的未必都是實話,也不打緊。
少年之間難免拈酸吃味,另外四個便都坐不穩了,主動靠上來,喂果子的喂果子,端茶盅的端茶盅。一時鶯鶯燕燕,巧語暗香。
蘭芽本不善此道,可是這一刻卻都豁出去,竟也應對自如,沒有半絲緊張。
她便佯作醉倒在這芳叢中,捏著他們的臉蛋兒拐著彎兒問:“你們幾個都已是絕色,可是我怎麼倒聽人說,你們還不算最標致的?”
那幾個便都有些慌神兒:“公子這是打哪兒聽來的!”
蘭芽眯了眯眼。
便點頭拐了彎兒問:“我是想,這裏畢竟是官家的教坊,是不是總有些頂尖兒的是尋常不見外客的,隻承應官府大人們的?”
“不過……在我眼裏,你們幾個就已經是桃李芳菲、人間四季。”
幾個少年被哄得高興,便將什麼話都說給她聽。
“公子說的也有理。雖然那些個未必是怎樣頂尖兒,不過總歸有些剛來的、新鮮的,總要先留給那些大人們享用。陳了膩了的,才能這麼開門迎客。”
蘭芽心底惴了惴。
“那麼今晚,有哪些大人來捧場?”
蘭芽中途借出恭離席。
行至廊上,回頭看一片笙歌弦樂,姹紫嫣紅開遍。
她卻沒有絲毫留戀,直奔後院蓮池水榭而去。
那幾個少年說,今晚禮部尚書鄒凱會同幾位司部大人前來飲宴。
禮部雖則在六部當中仿佛存在感最弱,可是教坊司卻是直接隸屬禮部。既然是禮部尚書來,那教坊司自當奉上最好的人去。
如未猜錯,慕容當在彼處。
縱使萬豔千紅,她都隻為那一碧而來。
後院門有跟差把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蘭芽繞著門口走了幾圈,都不得其門而入。
遠遠瞧見那綠巾的龜兒捧了酒菜往裏走。蘭芽一橫心,伸手給攔住。
不等那龜兒嚷嚷,蘭芽急促掏出雙寶的腰牌,在龜兒眼前晃過,沉聲說:“幫我裝扮一下,我得進去!”
此處為教坊司,那龜兒自然認得宦官的腰牌,看了便是一驚。
本朝以來,皇帝擔心臣屬私有二心,於是無論大臣府內,還是各種飲宴,必定都有紫府的密探混入監視,將官員所有言行都上報皇帝知曉。此時此地見這腰牌,應屬理所當然。
龜兒忙帶蘭芽入內廂,取過碧衫、綠頭巾,幫蘭芽收束停當。蘭芽便迫不及待地端了捧盒進園子去。
她年紀小,身量幼細,把門跟差橫了她一眼,也並未多看,便任憑她一徑走上前去。
水畔花木扶疏,水中月影浮沉,星光月色拱出一座亭榭,宛如碩大一朵蓮花,娉婷在夜色中綻放。
花木之下,眾人閑坐。畫屏宮燈,矮榻胡床。博山爐裏暗香如龍,營造出醉生夢死之鄉。
蘭芽小心將捧盒放在幾案上,目光小心逡巡。方想著該如何不落痕跡地找見慕容,卻不成想,不過隨便一扭身一回眸……便整個人凍僵在襲人花氣之中。
當中主客的位置上,坐著的那長胡子老頭兒就是鄒凱,蘭芽在家中也曾見過。
就在鄒凱的懷中,竟毫不遮掩坐著個人。白衣若月色染就,長發迤邐而下垂在老頭兒的膝頭,麵上白紗輕遮,可是一雙碧色的眼瞳卻盈著水色,灩灩向她望過來!
他竟然,毫不躲閃!
一時之間,又是驚訝,又是怨惱,又是安慰,又是歡喜……全都一股腦兒湧上心頭,讓她隻能木然回望他碧色瞳光。
她以為他會悲憤欲絕,她以為他會向她含恨控訴……她為了他,說不定肯自不量力地扯著他殺出這教坊司去;就算殺不出去,她也陪他一起死了罷了。
卻哪裏想到他這般悠然自得,仿佛樂在當中。
她這一愣怔,便惹來跟差的不滿。有人便上來扯他,嗬斥道:“發什麼呆?速速下去!”
鄒凱也轉頭來看。
慕容倒一笑:“我麵上還遮著巾子,都能讓他呆成這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