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也有些傻:“掌櫃的,那公公看著不過十三四歲……咱們至於也得這麼孝敬?”
“你懂什麼!”掌櫃的連連搖頭:“這個年紀的自然還都不該出來辦差;不過既然已經是出宮來的,那就必定是極為得力的。”
掌櫃的望望四周,壓低聲音說:“別人不說,單說宮裏那位司太監……也不過十五六歲,可比皇上還厲害!”
司夜染憑借春和號等皇店坐地收稅,行商的人都間接打過交道,自是提到便是色變……夥計忍不住嘀咕:“我倒是隻知有司太監,不知有萬歲爺。”
掌櫃的進了店堂,連忙堆起一臉的笑,打躬作揖。
蘭芽故意擰眉立目地逞威風:“你也別擔心我借了錢不還,我這身兒公服可是押在你這兒的!我就是有兩個腦袋,也不敢不贖回這衣裳去!”
綢緞行的掌櫃,自是辨識綢緞的行家,一打眼便知這位身上的用料和繡工的的確確是宮裏的,便連忙奉上銀票。
蘭芽便也痛快地脫衣,脫到一半才尷尬說:“掌櫃的,還得麻煩你借我一身兒衣裳……”
捏著紮手的二百兩銀票,穿著貴重的絲綢做就的湖色直裰立在街市上,迎向青天白日、攘攘人群,蘭芽隻覺心亂如麻。
沒想到痛恨宦官的自己,竟然也要借由宦官的那身兒衣裳,向人打秋風。
渾渾噩噩在街市中遊走,隻等待日暮到來。心中亦不免懸心雙寶是否已經被人發現,司夜染是否已經知道了她逃離靈濟宮。
再回想虎子、秦直碧幾個,便更覺墜墜於心,不能釋懷。
於是竟連那個始終跟在她身後的一道身影,都沒發現。
終於熬到夕陽斜墜。
蘭芽繞著本司胡同周圍的幾條街巷已是繞了幾十個來回。
周遭的店鋪趕在宵禁之前關門閉戶,原本還熙熙攘攘的小街,倏然就肅靜了下來。長徑幽幽,轉瞬隻剩下她一個人。
跟在她身後二十步左右的那個人影,也迅速點腳尖兒上了房,伏低身子從房上無聲跟著她。
她自己尚不覺,那人卻已確定,跟著她的人果然不止他一個!
兩個錦衣男子無聲從轉角處跟上來,各自悄然拉出佩刀,環視四周無人,便要抽刀向她揮去!
房上人身如鷂鷹,一長身斜掠而下!
身子尚在半空中,手中長刀已然出鞘!刀鋒更在錯手之間,一分為二,分別斬向兩人頭頸!
那兩人也不是易與之輩,遽然之間已是向後躍出數步遠,更是因那一分為二的刀鋒大為驚駭!
這是繡春刀的秘密,錦衣郎之外的人都無從知曉。外人隻知錦衣郎身著飛魚服,腰跨繡春刀,卻極少有人知道繡春刀本是連體雙刃!
那兩人憑此便可斷定來人是錦衣郎中人,竟是他們的同僚。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飛掠而下,也是已然看清了那兩人手中的長刀。
三人成犄角之勢,竟是麵麵相覷。
那兩人先看清了來人模樣,蹙眉對望一眼,連忙抱拳:“如果沒有認錯的話,可是衛隱衛將軍?”
衛隱蹙眉,冷一頷首,促聲問:“你們二人,受誰人指使?”
那兩人對視一眼,都抿嘴不說。
衛隱心底晃了個圈兒,壓低聲問:“難道是,花二爺?”
終於熬到掌燈時分,後頭那三個詭異的人也沒跟上來,蘭芽立在教坊司門外。
借著燈影煌煌,往裏頭望去,隻見紫裙娉婷,嫋嫋嬈嬈;而院中男子,皆身著皂衫,頭上裹著綠色頭巾。
綠色頭巾一向為下賤之色,官家有令,凡樂籍男子,或者是倡優親屬都必須要頭裹綠色頭巾,以示低賤。
蘭芽隻覺眼中又脹又熱——慕容既然也身在其中,便也必得裹著這樣的頭巾。想他以皇室貴胄之身,卻要遭受這般淩侮,該是何等悲憤!
她心中對司夜染的恨,更添一層!
有綠巾龜兒上來招呼:“哥兒,進來,進來!”
看蘭芽衣飾華貴,卻年紀尚輕,那龜兒便附上耳來:“公子莫擔心,小的定給公子找個知疼知熱的姐姐來,管保叫公子你自管酣暢著就把事兒了了!”
蘭芽聽得麵紅耳熱,舉袖掩麵,隻低低說:“我不想找個姐姐,也不須妹妹。我隻想找個,咳咳,找個知情知意的哥哥。”
那龜兒眼珠子一轉:“那也簡單!公子坐,小的這便去給公子喚幾個俊美的哥哥來!”
蘭芽也顧不得羞,一把扯住龜兒的衣袖,“我要找的總歸要與眾不同些。你這裏可有碧眼的韃子?”
孰料那龜兒眼珠子又一轉:“哎喲,那可對不住了。咱們沒有這樣的人。”
全屬扯蛋!
蘭芽心內雖急,卻反倒耐下心來,點頭微笑:“那就算了。勞煩就幫我找幾個標致的哥哥來便罷。”
反正身上有錢,她心裏有底。隻隨便剪了塊銀角子扔給龜兒:“總歸要冶豔些的。中規中矩的,小爺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