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的黑眼睛不知為甚突然黯淡下來,再然後,它就直挺挺像根冰棍子一樣倒將下來。
“鶴宮女!”我隻得咬咬牙,衝上前去將棍子用力捧起,丹頂鶴龐大的身軀與那張極長的嘴令我的舉動滑稽地像在舉一個大鼎。
“可惡啊!”心中怨氣大增,渠是我前幾天才撈回來的區區“宮女”一名,可見有多麼不討喜與不受寵。我最喜色彩,例如我的鳳凰後,通身綺麗的千彩羽毛,大放著光,遠看就如豔陽一般,即使在不見天日的地府,也會有那麼一點點暖意;哪像這冷漠的,故作驕矜又渾身雪白的丹頂鶴,自入宮第一日起就做出一副鶴立雞群的死樣子。
將他冰涼的身軀抱個滿懷,本宮隻得罵罵咧咧,舉步維艱地朝寢宮挪動。好在碧桃與朱柳這兩個貼身伺女都十分善解人意,主動相幫我各自分擔鶴宮女的一條長腿,才勉強將死屍狀的傻鳥順利抬放到桃木美人榻上。
碧桃急急奔去搬那個冒著青煙的暖爐,力拔山兮地放來榻邊:“公主,要不用你懷裏的赤濤珠子替它暖暖身子,要就這樣凍死了,可怎麼好?”
我噘著嘴,心想,是啊,若是就這樣凍死在我最愛躺著吃葡萄的美人榻上,可怎麼好?就照適才青龍妃看我的眼神,似乎鶴宮女掛了,它也不怎麼想活,我還須慎之。
另外,發自內心的,本宮在地府名聲已然足夠顯赫,實在無需多添一項殘害仙鶴至死的罪名。
於是諸般思索之後,我大無畏地敞開袍子,任懷裏父皇禦賜的赤濤珠子大放光芒,一把撈過稍稍發軟的鶴宮女身軀,小心翼翼貼了上去……
“公主,公主,陛下過來了!”
“啊?”我猛地回轉頭:“父皇他過來幹嘛?”
朱柳掰著手指,想起什麼,一跺腳:“哎呀不好,公主,今日是天界的懷德星君上門求親的日子!”
懷德?
又來一個星君?
本宮在屈指數年裏見了不下二十個天界來客,從天上踩著祥雲一路下行,趾高氣昂跑來地府閻王殿,端坐在左首那把交椅上,一臉霸氣等著本宮與父皇上前巴結。
父皇年紀大,有些失心瘋,終日發布榜文抬高我的嫁妝籌碼,從最初的幾粒修身丹藥,到了如今的避劫丹一枚,霓裳彩衣幾百掛,地府的宅房四套,外加金銀財寶無數。
饒是這樣豐厚大獎,仍然沒有地府好男兒問津。
本宮行情為何如此慘淡?
難道貌醜直逼鍾無豔?非也;還是脾性烈過半麵妝公主?非也。
他們介意的,隻是數百年前那檔子事罷。
說起來,也就一句話的功夫。那次,本宮在大雪中與一介小小的書妖相約私奔,苦苦等在忘川旁,黃泉之上,撐著一把八十四骨的極好油紙傘,穿了一襲大紅的喜慶婚服。
他沒有來。事後據聞,是同一個貌美傾城的女子並肩上了升仙台,去天界了。
哦,此處還得補充一句,奸夫□□去天界估計靠得正是本宮不顧廉恥從老爹和哥哥那裏偷來的兩粒升仙丸。
本宮在站地腿都快斷了,臉都快冰封的時候,悟透了他不會來這樣的事實;於是任由地府流言喧天,我忝著臉回到閻王府,並破罐破摔宣布從此後要放浪形骸,想後宮三千美男子,夜夜寵幸,宵宵歡眠。
自此後,我走在地府的大道上,雖未到鬼鬼見而喊打的盛況空前,無數的指指戳戳在所難免,我隻認真聽過一次,他們說的是,凴的一個美貌公主,年紀小小,嫁不出去似得倒貼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妖,末了還被人甩在私奔的道上,怎麼有臉苟活著不自盡,居然還要養什麼後宮三千!
所以父皇終於在憤怒中逐漸接受了我很難在地府嫁出去的現實,榜文一路貼去三界,連人間的皇帝,也在某夜清眠之後,驚悚地發現床頭貼有這麼一張洋洋灑灑的紙片:邀請他不要小命和江山,特地跑來地府做個駙馬。
久而久之,父皇的種種瘋狂舉動,終於成功地將本宮推向地府滯銷女子的寶座,也煉成了本宮在各式各樣天界來的奇怪男子麵前巋然不動的好本事,真正修煉到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