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突覺頭疼,猛烈如夾頂取腦般的疼痛。這怎麼回事?我空白意識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我轉入了十殿閻羅問罪的程序。
“不要!”我努力掙紮,結果卻掙紮出新的感知。我感知到有硬物撬開我的嘴,強抵進我的喉嚨,溫熱粘稠的液體流淌過我的食道,融進我的身體,疼痛慢慢的消退了。
“十七床今天怎麼樣?”突兀的聲響傳進我的耳膜,強拉我做聽眾。
“體溫37.5,有些低燒。早飯吃得不錯,一份米糊都吃完了。就是還沒醒”回答的是個女聲。
“量下血壓!”
迷糊中我感覺到有人擄我袖子,隨後我的右臂被東西纏住,接著一個冰涼的物體塞了進來,和受刑時附在我額上的東西一樣涼,一樣的硬。
我驚惶之至,竭力想把東西甩掉。但手臂被強力按住,移動一分也不能。驚懼中,我忽然見到了光亮,開始是點點的螢火,不一會兒晃晃悠悠幻化成星星燭火,最後跳動的火苗緩緩彙聚,定格成牆壁幾塊日斑。
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再次睜開時,我看到幾張臉圍在我的臉上方,各式各樣的領口外均包裹著統一的白色製服。
“感覺怎麼樣?”他們中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問我。
“聽到我的話嗎?”
見我沒反應,金絲眼鏡換了一個說法:“聽懂了,就眨兩下眼睛。”
這眼鏡是誰?我看著眼鏡發呆,待想起自己正在閻王殿問罪,便即就又覺得視線開始模糊。視線完全消失的一刻,我忽然想起來了,過了十殿閻王,就是望鄉台,這個眼鏡,該不是我望鄉台回望到的前生冤親債主吧?
回想一刻剛眼鏡的神情,似乎並不是死了至親的難看,而反省我自己,似乎也沒有自己和眼鏡關係的印象。這樣也好,大家互不牽絆,我放心的再次陷入了黑暗。
“給”一個女人將碗遞我手上。
我低頭看看手裏的碗,黑色的液體,掛在白瓷碗壁上,不是一般的厚重。這就是孟婆湯嗎?據說孟婆湯是地獄的最後一道門戶,喝了孟婆湯,就可以忘記一切過往,重入輪回。
既然是地獄的規矩,那就喝吧。無謂的端起碗,我送到嘴邊,鼻端隨即便嗅到一股強烈的酸澀。這湯,我想起來了,是以黑色曼陀羅為君,紅色曼陀羅為臣,離恨樹忘憂草分為佐使,集了孟婆的眼淚為藥引子,然後兌了黃泉水,在地獄熔爐裏熬煉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滋味原不是一般的酸澀。
曼陀羅,離恨樹,忘憂草也就罷了,這些我雖沒見過,但一聽名也知道是植物,我頂多當做野菜來嚼,但孟婆的眼淚,這玩意,一聽就讓我惡心。我討厭眼淚,尤其是女人的眼淚。不要問我為什麼,我討厭,就是討厭。
故意的滑了手,我看著那碗在兩個空翻後著了地,然後滴溜溜滾了幾滾,滾出了我的視線。湯自然是灑了,淅淅瀝瀝的順著床沿嘀嗒到地板上,頗有幾分隔窗聽雨,雨打芭蕉的禪意。
煞景的鬼差來的很快,兩個粗壯的女馬麵衝了進來,轉眼工夫我就被她們隨身的鎖鏈捆成了木偶。
先前的孟婆又端來一個碗,一個馬麵見狀,立刻用器具靈活的撬開我的嘴,讓孟婆直接將藥湯給我灌了下去。
灌完了藥,孟婆和馬麵自顧走了,渾然忘了還堵著我嗓子的器具。
苦澀的孟婆湯一入胃,我便即就開始惡心——不隻我的胃拒絕異物的入侵,我心理上也接受不了這種強迫的惡心。我不能想象我的胃會消化這麼惡心的東西,將其同化為我的一部分,然後經過日積月累,最終將我變得和這湯一樣的酸澀。
幾乎立刻的,我想把這湯給吐出來,但奈何嗓子被堵住了,不管我的胃再如何痙攣,如何收縮,我也嘔不出這該死的湯。
湯,吐不出來,其結果,自然就是如我所想的那樣,被同化成我身體的一部分。時光流逝,在不知道被灌了幾碗湯後,某一天,我忽然發現自己自由了,手腳被馬臉從束縛中解放出來不算,一直堵著我嗓子的器具也被拿走了。終於,不用再喝那該死的湯了嗎?我坐起身,尚未及為自己的解放慶幸,便即嗅到了自己長時間未清理的身體發酵出來的異味,與湯同出一轍的酸澀。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然被這湯給同化了。
又是一碗湯遞到我手,我下意識的低頭瞧了瞧,便即一飲而盡——我已然習慣了這湯的味道,再不會感覺到什麼惡心反胃了。
孟婆見狀,笑了一笑,轉即塞了樣東西擱我嘴裏,於是我嘴裏便有了甜味。
這是甘草?小心的吸著口裏的硬塊,我按照孟婆的指示躺回了枕頭,混沌的腦筋慢慢的記起先前家鄉的一種風俗。在我的家鄉,嬰兒出生,其來塵世吃的第一口東西必是甘草。這麼說,我現在已經轉生了!
再活一世,世間的一切,包括吃喝拉撒,我都要重頭學。今天,孟婆在我吃甘草的時候,忽然給了我一個圓盤,一個麵上繪製了紅黃藍綠四種顏色圈圈的圓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