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親人永遠不會遠離(3 / 3)

金第一次參加幸存者創傷求助項目會議是在2006年的美國陣亡將士紀念日。隻有另一名自殺幸存者參加。金受到啟發,開始采取行動,聚集更多來自軍隊的自殺幸存者,並鼓勵他們說出自己的經曆。2009年,很大程度上由於金的努力,幾百名自殺幸存者參加了幸存者創傷求助項目會議。“我們正在消除自殺帶來的烙印。”

金很重視約翰去世後她做出的選擇,並伸出雙手去幫助其他自殺幸存者,和他們保持密切的聯係,幫助他們繼續生活。她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對自己的生活經曆負責。“你發生了什麼不重要;關鍵看你怎麼對待。”金告訴我,“一旦接受這一切都是某種安排,你就會把每天看成禮物。如果總是沉浸在已經發生的糟糕的事情中,你會被困住。你可以選擇抽走已經發生的事情並從中受益。當你像鳳凰一樣一頭撞到石頭上,繼而燃燒,你就能把自己變得更強大。這種方式對你自己更好,對你周圍的人也更好。”

中年孤兒

不論年齡多大,當我們與家人互動時,時鍾似乎總是會停下來,這不是很有趣嗎?花一點兒時間想想自己在工作中或與朋友們在一起時的行為,對比去拜訪父母時的行為。不知為何,在長輩前麵,我們總是情不自禁地退回到孩提時的角色。年幼時的記憶和習慣似乎綁架了我們的身體,使我們又變成了孩子,盡管穿著成年人的服裝。我想起有時候,我和姐妹們,作為成年人和應該很成熟的人,卻像小女孩般吵架,這種吵架明顯與現在的事情無關。

根據《紐約時報》,八十歲以上的人群是美國增長最快的群體。照顧年老的父母對我們的情緒健康、與家庭成員的關係和財務都是一項巨大的壓力。它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們試圖自己照顧年邁的父母?我們怎樣應付他們的護士和醫生、醫療和保險?我們和兄弟姐妹或其他親屬怎樣分割財產或債務以及管理遺產?我們怎樣平衡自己的需要和那些依賴我們的人的需要?這是個難解的問題,沒多少人能輕易找到出路。

進入四十歲以後,怎樣與年邁的父母相處可能成為一個巨大的問題。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在我們的一生中與父母的關係如何,他們的離世是最能給我們造成創傷的事件。當然,我們都知道這不可避免。這個時刻總會到來,這是事物的自然規律,我們將目睹親人去世。但他們的離世可能讓我們徹底偏離正常的人生方向。對幸運的人來說,父母意味著家、安全、熟悉、愛和接納,當他們去世時,我們覺得自己像是遺失了錨和方向的船。

卡莉很幸運。她終生和母親保持著牢固的良好關係,她的兄弟姐妹和父母親的關係也非常緊密。當母親去世時,他們沒有任何未完成的事務。她的母親去世前也沒有遭受長時間的痛苦。盡管如此,當時隻有三十歲的卡莉,仍然認為母親去世是她一生中最為悲痛的事件。

現在,卡莉四十歲了,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和丈夫在紐約生活和工作。卡莉將母親阿比蓋爾描述為“一股自然的力量”,她長著一頭卷曲的紅頭發,塗著顏色怪異的指甲油,笑聲洪亮。母親直到四十歲才有自己的職業。在那個年紀,她開始創建一家成功的公司,盡管有人告訴她她做不到。但她的回應是:生活是你自己創造的。

當母親被診斷出癌症,二十七歲的卡莉在讀研究生。阿比蓋爾走進手術室切除了腫瘤,認為“不是什麼大事。”但醫生發現癌症已經擴撒,阿比蓋爾得接受化療。

阿比蓋爾把癌症看作要戰勝的事情,決不屈服。“她從不談及可能會死的事實——一次也不。”卡莉說,眼裏閃著淚光。“她不是在否認,而是不想聽任何負麵的事情,不管來自醫生還是別人。她拒絕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她讓周圍的人感到有趣,即使到了病重,感覺很糟糕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病當作生命的繼續。”不幸的是,阿比蓋爾最終去世了。

阿比蓋爾堅持她的葬禮要辦成慶祝而不是昏暗而憂傷的儀式,因此她的家人要求每個人都穿著鮮豔的衣服來參加。阿比蓋爾甚至要求埋葬時穿著她的皮草外套。一共有一千多人,包括她的美甲師,前來和她告別。

卡莉為和家人如此親密而感到十分幸運:很多人在她身邊,他們可以聊天和分擔母親去世的重負。他們常常很幽默地看待痛苦。

每年的阿比蓋爾忌辰,卡莉、父親和兄弟姐妹都出去聚餐,分享母親有趣的故事。

卡莉之前一直是電視製片人,母親去世後,她決定要做一點兒事情,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她和兄弟開始了一項業務,在網上為公益組織籌集資金。她覺得這是紀念母親最好的方式。

最近,卡莉認識到三個孩子和公益工作讓她非常忙碌。她難以想象母親成功地養育了四個孩子還經營著自己的生意。“我們從沒覺得她離開了我們。”卡莉說著,很快地擦了擦眼角。

現在,母親讓卡莉最惦念是她無法看到自己的外孫長大。她說:“這一年,在媽媽的忌辰,我帶著兩歲的孩子上樓去睡覺。我常常給他讀《小火車做到了》,這是母親最喜歡的書。但我一直不喜歡那本書。那晚,當我問他最想要讀哪本書,沒想到他說,那本‘我認為我能’的書。我不得不認為那天他的選擇與母親有關。”埃裏克·埃裏克鬆稱老年是人生中的第八階段。他主張,在這個階段,人們必須與命運達成妥協,完成自我整合。有的人會陷入絕望的狀態,對生活感到痛苦或不快樂。無論我們的父母對他們的生活采取正麵還是負麵的見解,都對我們如何看待自己和幸福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但不論我們父母采取慶祝的態度,像阿比蓋爾那樣,還是對接近墳墓感覺悲痛和後悔,我們都必須達到一個和他們不同的最終階段。如果我們想真實地成長,我們需要把自我和來自家庭的生活經曆分離開來。我們需要為我們是誰及我們所做的選擇負責任,徹底地步入成年。

有益的悲傷

知名心理學家伊麗莎白·庫布勒-羅斯強調悲傷的五個階段。庫布勒-羅斯主張,當麵對失去親友或疾病之類的創傷時,我們會經曆否定、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抑鬱,直到最後到接受的過程。

她指出,人們並不一定按照上述順序逐一經曆這些階段。我同意這個觀點。在我的經驗中,悲傷的過程可能會循環。我們有可能經曆憤怒到接受後,發現自己幾周後又回到否定階段,然後受到某些強烈的刺激時又會感到憤怒。能使我們感到安慰的事實是,即使悲痛的狀態在感覺上是持久的,但它絕不是如此。時間真的會治愈我們的創傷,最後我們所有人都會從失去親友中的悲痛恢複。

文化上,我們給悲傷設置了一個嚴格的時間界線。但在現實中,你不能把悲傷的過程加速。作為一名精神治療醫生,我發現你越允許自己放縱感覺,越可能盡快地繼續前進。“有益的悲傷”意味著允許自己難過、哭泣、想家、對上帝憤怒、為失去感到難以承受、伸出雙手去擁抱別人。“壞的悲傷”意味著否定自己的情緒,甚至對自己感到憤怒或挫敗。我們給自己一些時間坐下來深刻地感受自己的情緒,比試圖用酒精淹沒或壓抑它們更好。我們的身體會對失去的創傷產生生理反應,需要尊重這一點。我們可以帶著同情和溫柔來擁抱悲傷。

從實用的角度,我推薦一個支持係統——一個心理治療醫生、精神導師,或悲傷群體。如果你開始將自己與別人隔離,或發現自己早上不能再起床,一定得去尋求幫助。如果你需要抗抑鬱藥物幫助你度過一小段創傷期,也沒問題。做這樣的選擇去照顧自己時,我們不應該覺得羞愧或羞恥。

正如卡莉和金那樣,當她們所愛的人去世,想到如何將悲傷轉變成讓這個世界更美好的行動是非常有益的。我發現,當患者意識到他們所愛的人與別人分享的優秀品質,弄明白他們怎樣才能繼續將能量傳遞給其他人時,他們受益最大。

我建議那些悲傷的患者每天留出一定時間——比如,從下午4點到4點一刻——什麼也不用想,隻想著逝去的人。這看起來有些違反直覺,因為別人總是告訴我們不要去想與去世的人有關的事情。但不論你花十五分鍾還是五分鍾去真正和這個人在一起,你能為自己建立起一種美好的、有意義的慣例。點燃一根蠟燭,播放他最喜歡的歌曲,給他寫信或電子郵件,或像卡莉那樣,給孩子讀母親最喜歡的書。花時間去做某些事情,有助於你與自己的情緒接觸。

我們不能讓時間停止,肯定也不能欺騙死亡。在成年生活中的某些時刻,所有人都會被所愛的人遺棄。關係親密的人的離世幾乎都會給人留下創傷。這不一定是悲劇。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別人一起分享他們的精神。我們能帶著離世者留給我們的光明、愛和歡笑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