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忘了是這樣,我竟忘了……”孟槐安登時倒退幾步,頹然搖頭苦笑。
“所以我要毀了她的遺骨。”莫邪再轉眸望沫蟬,眸色深深,“這樣才能毀掉她那個以命發出的誓言,才能讓他們終能一見。”
遺骨終於燃燒起來,卻無火苗,隻有一層白白的熒光環繞白骨。如此望去,莫邪掌心仿佛隻攏著一團月光。
那光微弱,卻奇異地穿透了夜色。遙遙,眼前真實景物淡去,隱約辟出一條路來。那路輾轉入山川河流,路邊花開如火。
沫蟬知道,那花叫曼珠沙華,開在黃泉路畔,陪伴亡靈一路遠去。不以傷悲,隻見燦爛。
“好了,閉上眼睛。”
就在沫蟬窮盡目力,想要幫孟槐安找見蝴蝶的背影時,莫邪卻伸過手來,手指長而幹燥,遮住她眼簾。她的淚,便也無從躲閃地,全都染在他指上。
“我想看!”沫蟬握拳。
“不許。”他看似沒用力,可是沫蟬就是掙脫不開。
“我看見了!”身邊的孟槐安卻一聲歡呼,“小蝶!等我――”
“啊啊啊我要看!”沫蟬急得去抓莫邪的手。
莫邪歎了口氣,伸手將沫蟬整個困在懷裏,語聲依舊淡淡,“安靜!”
白骨之光照亮那條路,路的盡頭,雲霞一般燦爛開遍的花海裏,有個穿著旗袍的窈窕身影,踽踽獨行。孟槐安放開一切,朝那背影追去。
群狼垂首,隻有黑狼兀自不甘,眯起金瞳,繞過樹影,從側翼迂回著悄然抬步追上孟槐安去。
沒人聽見黑狼的腳步聲,沫蟬心底卻莫名一個翻湧,她猛地支出手肘去打向莫邪的胃――莫邪全然沒有防備,不得不放開了手。沫蟬一個蹲身逃脫,循著直覺撲向黑狼,“莫言,不要!”
她其實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隻是直覺地想要攔阻。
黑狼也愣住,停步回頭,金瞳莊嚴,“蟲,這是他們該領的懲罰。否則所有的鬼魂都想重返人間!”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讓!”沫蟬這回沒能耐抓住黑狼頭頸,隻死死扯住狼尾巴。為了用力,她整個人耍賴一般坐在地上。
這一回,卻得以看清,那條燦爛如錦的路上,孟槐安終於追上了蝴蝶的背影――
那纖細的一抹,宛如墨筆勾勒,娉婷卻孤單,背上一對蝴蝶骨纖細地撐起曼妙的背影……
沫蟬哭了,朝著她說,“再見。”
不知道她聽見沒,反正孟槐安終於強行扯住了她的手。路便模糊,宛有風來,天地之間飛花無數――每一片每一朵,都像是一隻終於振翅高飛的,蝴蝶。
骨化成蝶,心事亦羽化成蝶。沫蟬抱住雙手,“你們兩個,可要好好的。再也別分開,聽見沒?否則就算你們再來找我,我也不管了,聽見沒!”
“為什麼點燃蝴蝶的遺骨,就能照見她的背影?”
那天晚上,出了靜安別墅後打不到車子,莫邪便陪著她一直捋著馬路朝前走。
聽見她問,他在月光中側目,“聽說過犀照麼?”
“夕照?”沫蟬急忙想證明她懂,“就是夕陽晚照?”
莫邪隻能無奈地薅了薅他自己的頭發,“這世上有一種犀牛叫通天犀,點燃通天犀的角,就能照亮陰陽兩界。”
沫蟬認真點頭,不忘糾正,“可是這跟蝴蝶的骨頭沒關係啊。蝴蝶的骨頭是女人的,不是通天犀的。”
莫邪愁得再度薅了薅自己的頭發――都賴她剛剛非說什麼薅頭發當尼姑的,現在他自己反倒有如強迫症一樣,一個勁兒薅自己的頭發了。難道也要薅光了之後,當了和尚去陪她麼?
她說她要取個法號叫“莫憂”,那他就自號“莫忘”吧。
唯願生生世世,莫失莫忘。
看他半晌沒說話,沫蟬得意拍掌,“啊我說對了吧?你這是引錯典故了。承認吧!”
莫邪隻能笑,邁步向前走,迎著月光,“不知道‘心有靈犀一點通’麼?那‘靈犀’說的就是通天犀的牛角。對於心有靈犀的戀人,燃骨之光便能為對方照亮那條通往她的路。”
如醍醐灌頂,沫蟬愣在月光裏,心如水澈:“我懂了。雖然有生死不見的誓言,可是兩個人心中還是相愛的,於是便是毒誓都能被衝破。”
“嗯。”他立在月光下轉頭望她,眼底清波流動,“你終於聰明些了。”
沫蟬朝他呲牙,“我還有更聰明的呢!你這些日子失蹤,我猜其實是去查孟槐安的事兒了吧?否則你怎麼知道他傻傻在忘川河畔站了三年?”
再往下推,沫蟬便忍不住輕輕歎息,“其實你也早發現了我身邊跟著蝴蝶的魂,可是你沒說,你是怕我害怕……你知道我放不下蝴蝶的事兒,於是你一聲不響地去替我辦這件事了。”
月光如瀑,染濕莫邪衣袂,湧上眼眸。他無聲一歎,“你又胡說,我幹嘛幫你?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至於孟槐安的事,隻是巧合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