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槐安,一枕槐安。
惟願歲月靜好,一枕槐安……
“我知道了!”沫蟬握拳歡叫,轉身奔出門去。
那天她第一眼看見靜安別墅的那句廣告詞時,就覺得文字靜雅、意境寧和,很吸引人,卻――不對勁。
可是當時她並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現在忽然一切開朗。
不對勁就不對勁在“一枕槐安”這個詞上。
這個詞相對冷僻,所以一般人隻會從字麵上去理解含義。靜安別墅內遍植國槐,想必春來必然槐香滿徑,於是人們會將那個詞理解成是在槐香深處安居樂業的意思。
――其實不然。這個詞的本義,其實是南柯一夢,比喻所有的美好都不過隻是一場空歡喜。
那樣一個高貴的樓盤,怎麼會用上這樣的一個詞?
這有可能是廣告文案修為不夠而用錯了詞,可是卻有可能成為冥冥之中的一個注定!
一枕槐安――南柯一夢――孟槐安。
有人循了這個詞,來這裏,尋找一個人。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沫蟬晚飯敷衍吃了兩口,便拎著骨頭跑到靜安別墅去。
幸好小區的硬化地麵和綠化工作還沒做完,所以監控設備尚未安裝到位,沫蟬還能有機會躲在樹叢後頭,一直等到所有工人都放了工,整個別墅區安靜了下來。
沫蟬將白骨攤開在月光下,她衝著白骨嘀咕,“你出來。我替你找到孟槐安了。”
她不知道她這麼做對不對,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耐呼喚出魂靈來,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不過,她願意試上一試。
沒動靜。
那骨頭原本有事兒沒事兒就衝她沒完沒了地哭來著,這會兒竟然也都安靜了下來。
沫蟬咬牙,“你不出來是吧?好,那我來猜猜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你就是蝴蝶,當年紅透上海灘、惹得無數公子競折腰的那個蝴蝶。可是你性子剛烈,一向潔身自愛,你隻陪舞而不賣身,因為你一直在等待著一個能真心待你的人。”
“後來那個人出現了。他出身巨賈,為了你而傾盡心力尋找一匹衣料。你看重的不是這匹衣料的奢靡,你看重的是他的心――上海灘公子雲集,非富即貴,錢也許並不珍貴;可是這個人卻是奉上了一片心。”
“他說這衣料是他踏遍蘇杭織戶,百般斟酌之後獨獨挑來給你的。他說這衣料這世間隻給你一個人穿用――他是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你,你在他心中也是這樣的獨一無二。”
“就像你在醫院後巷給我講的一樣,你被他感動,最終嫁給了他。這當中一定有海誓山盟,也有你們攜手共同的抗爭。你以為一切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可是你嫁入婆家卻發現,那裏等待你的不是幸福,而是婆家無盡的白眼和責難。而那個人也在家庭的壓力之下,回到聲色場中,流連新歡,漸漸不再回家……”
“你性子一向剛烈,你不能容忍這樣的屈辱。於是你走了,孑然一身離開了那個家庭,離開了那個人……”
沫蟬講到這裏,自己眼睛裏已是含滿了淚。
一共就見過她兩回,無論是在醫院後巷,還是在她家樓下,她留給沫蟬的印象都是強勢傲然的。就像她抽煙的姿勢,下頜總是微微向上抬起,眼睛望向天空。她說出來的話,也都是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其實她不過是在用那樣堅硬的外殼,來掩飾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她想說自己不在意,可是她還是在死去了幾十年之後,因為一句被印在了牆上的廣告語,而回到這裏,尋找那個人。
那個,她以為她自己一直都在恨著、不肯原諒的人。
“按著你鬼節那晚上說的話,我猜你又回到了舞廳。你在那裏重拾你曾經的輝煌,你甚至擁有比從前更好的一切,吃穿更好,打扮得更美――可是你從此再也不相信男人,不相信愛情了。”
月色冷寂,白骨也同樣冷寂。沫蟬望著望著那單調的白光,心裏一片黯然。
“可是你後來卻來了D城,而且,死在了這裏……”
“再後來,他也尋來了。”
“可是你們,卻錯過了――或者說,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也來了這裏;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還在恨他,是不是?”
月如銀紗,繞過小區內的亭台樓閣覆下,照亮袋中森森白骨。
這世界就又褪變成黑白兩色的天地。這一片天地裏,萬物皆暗,而隻有這森森白骨有著與月亮相同的清淨皎潔。
仿佛一個人的心。
所以人們才說:月亮代表我的心。
沫蟬知道這要是換在暑假之前,她自己都會覺得自己瘋了。大半夜的出來幹這事兒,現在還竟然對這森森白骨產生了濃濃的惋惜之情。
沫蟬歎息了聲,“你還是不肯出來是麼?那算了,我想辦法把你的骨頭送去跟孟槐安合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