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血樓的時候,竟然又看到那個被我兩次從窗戶扔出去的小孩。他站在牆角,瞪大眼睛看著我,眼中含著一絲恨意,又有一絲期望,還有一絲不屈。
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實在不想搭理他,但看到他這種表情的時候,我突然想我小時候不也是這麼倔強麼?
我在心裏輕歎了一聲,對他招了招手。
他愣了一下,馬上欣喜若狂地跑過來。
我轉身朝巷外走去,背身說道:“跟我來。”
他一路小跑跟著我走到街上,滿臉的歡喜。
我帶他走過馬路,停了下來,指著坐在路邊的一個乞丐老太婆說:“看到那個乞丐沒?”
他迷惑地望著我,點了點頭。
我冷笑一聲,說道:“你去從她的碗裏偷一塊錢,隻要你能做到,我就教你。”
他呆在了那裏,望了望那個可憐的乞丐,又回頭看著我。從乞丐那裏偷錢,而且是這樣一個可憐的老太婆,我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掙紮,但人生就是如此,你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須放棄一些東西,比如尊嚴和善良。
他終於猶豫著朝那個乞丐挪過去。那個老乞丐坐靠在牆邊,雙眼昏花,半睡半醒,即使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從她碗裏把錢拿出來,她也不會發覺的。這已經是最低難度的考驗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說服自己的同情心。既然要犯罪,就要讓自己變得冷酷。
他慢慢向那個老乞丐靠近,手在褲兜裏磨蹭,臉已經羞得通紅。也許以前“犯罪”這個詞對他來說隻是一個虛無的概念,但當要去做時候突然就變得那麼的殘酷了。羞恥?同情?害怕?當你決定去犯罪時,這些東西必須得放下。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去,當站在那個老乞丐麵前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沒有給他任何的表情,我知道他現在腦子已經一片空白,驚慌、失措、恥辱,隻希望有人告訴他怎麼做,但是,我沒有給他任何指示,這個時候必須由他自己去選擇。
他在那猶豫了十秒鍾,突然蹲下身去,從那個老乞丐的碗裏拿起一個硬幣,差點把碗打翻了,頭也不敢回地跑了回來。
他跑到我麵前,伸出手,慢慢打開,露出了那個銀色的硬幣,滿臉通紅,羞愧而緊張地看著我。
我從他手裏拿過那個硬幣,歎了一聲,對他說道:“你走吧,我什麼也不會教你。”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顫聲問道:“為什麼?”
我冷冷地說道:“因為這個硬幣。”
他困惑而不甘地大聲說道:“是你讓我去偷的。”
我點了點頭說:“沒錯,是我讓你去偷的,但你可以選擇去或者不去。一個人如果為了利益而放棄自己的準則,那他就會為了利益放棄更多的準則。犯罪是為了讓你守住尊嚴和其它你認為保貴的東西,而不是讓你去失去它們。我不會去教一個沒有準則的人。你走吧。”
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嚷道:“你是個騙子,你是個騙子。”
我看著他淚流滿麵,平靜地說:“這一點你早應該知道了。”
他抹了一把眼淚,憤恨地瞅了我一眼,轉身跑到了人群裏。
我看著他幼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手裏握著那個硬幣,突然笑了笑。他永遠不知道一個無知的念頭將會把他帶上一條多麼可怕的不歸路。我不需要他感激,也不需要他理解,我不是傳道士,不需要別人來歌頌。
我轉身走到了那個老乞丐的麵前,把那個硬幣丟了回去,硬幣落到碗裏叮璫作響。
那個老乞丐聽到響聲,睜開昏花的眼睛,虛弱地說道:“謝謝,你真是個好人,老天會保佑你的。”
我冷笑了一聲,蹲下身去,直視那個老乞丐,淡淡地說道:“我不是好人,不需要老天保佑,但你也不是乞丐,你是誰?”
老乞丐困惑地看著我,佝僂的身上略向前傾,側耳說道:“你說什麼,我耳朵聾,聽不清。”
我像看戲一樣地看著她,說道:“表演得很逼真,可惜隻是表演。你到底是誰?”
她遲疑了一下,突然坐直了,渾濁的雙眼猛地變得透亮,那雙暗藍色的雙眼如貓眼一樣淩利無比,仿佛一對藍色的寶石鑲在褶皺的臉上。她的聲音突然年輕了,語調快而輕,有些羞怒地問道:“你是怎麼識破的,我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一個這麼悅耳的聲音從這個蒼老的身體的裏傳出來,顯得格外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