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西樓,周遭一片暗沉,牆角處不時傳來幾聲蛐蛐的叫聲,更顯寂靜。
佩月望著觸手可及的大門,深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的悸動,盡力使腳步更輕。
越到關鍵時刻越要沉著冷靜,這個道理她自小便懂。
在她即將觸及門環的那一刹那,上方突然傳來一個笑聲。
“小毒娃娃,你逃跑又失敗了。”
隻見憨仙立於圍牆之上,手托念珠,道袍翻飛,不開口倒還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一開口隻覺得是在街上遇到了個糟老頭。
佩月挑眉,退後幾步道:“你們果然是陰魂不散,堂堂武林泰鬥一齊欺負我一個弱女子,難道不覺得害臊麼?”
“阿彌陀佛,非也非也,”憨仙雙手合十,語重心長道,“一來,我們非陰魂,二來,你非弱女子,三來,怎麼叫欺負呢,我們明明是在保護你。”
“嗬,保護一個妖女,你們正道也真真大慈大悲、普度眾生啊。”佩月冷哼。
漫卷山莊內有幢獨上樓。
此樓高有七層,屹立於漫卷山莊最中心,古木的顏色,莊嚴肅穆,是漫卷山莊的禁地。除了家主,無人有資格進入。
傳說,這裏便藏著漫卷山莊永遠立於江湖頂端、不頹不敗的秘密。
是以,數百年來,一直有人妄圖窺探,卻沒有一個成功過。失敗的人都是被漫卷山莊恭恭敬敬地送回,從此之後,對漫卷山莊心悅誠服。
也有人試圖從這些人身上套出秘密,他們卻隻是喃喃了一句“獨上高樓,望盡江湖路”。
因此,漫卷山莊獨上樓便成了江湖上一個神秘的所在,人們敬之畏之,無一人膽敢冒犯。
那日,被舒劍舟等人抓了個現形之後,她便被安頓與此,今天是第七天。
舒劍舟說:“我答應了無瑕和沫兒,定要護你周全。”
她挑著眉回答:“舒老盟主莫不是與那些無膽匪類一樣,認為魔教之內,全是冷血無情之人?”
舒劍舟一愣,她又道:“她是我的母親,縱然我不愛她,也不會自己苟安與此,任由你們去傷害她。我不管你們怎麼想的,我雖從未從她身上體會到一個母親的溫暖,可是她生我,養我,教會我在這世上生存的方式,我便感激她。”
半響,舒劍舟歎息一聲。
“造孽啊,”他拍拍她的肩,“好孩子,老夫更不能放你出去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答應了另外兩個好孩子,決不能讓你落入那些偏執的江湖客手中。”
佩月望著肩上滿是老繭的手,竟覺得有一股暖流直入心底,讓她忍不住沉淪。嗬,多可笑,她竟然會在敵人的身上感覺到親情的溫暖。
獨上樓有什麼秘密佩月不知道,她隻知道那八個該死而未死的人便躲在此處,終日比武飲酒、下棋品茶,不亦樂呼。
同時,輪流負責監視她。
他們待他不薄,除了不準她離開,並不限製她的自由。她上過第七層,其餘六樓好歹有幾個房間,七樓卻什麼沒有,整層樓便是一個房間,四麵全是可打開的窗戶,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她自然無法探知其秘密,也無意探知,無論他們待她的方式如何,她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囚徒。一個魔教妖女,在一個正氣浩然的地方,不是囚徒是什麼。
是以,她每日都要逃跑幾次。可是無論是她精心策劃的還是出其不意的,都必然如此次一般,山重水複,終無路。
憨仙笑嗬嗬地從牆上飄下,歪靠在門上。
“小毒娃娃,我勸你省省心,沫兒和無瑕已去了七日,說不定紫姬瑤早被他們滅了,你就安心地住下,等他們回來就放你出去……你現在出去,可就死定啦。”
“你們以為她是那麼好對付的麼?”佩月又後退幾步,“你們正道當真無用到要靠兩個年輕後輩來拯救了麼?據我所知,他們從來不屬於這個江湖,讓他們去涉入這樣的險境,你們好厚的臉皮,嗬,正道,正義之道,真叫身為妖女的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憨仙被她說得有些心虛,隻能撓著手道:“是兩個小娃娃自告奮勇的,其實,當初我也不讚成的……是舒老兒硬說什麼舒家的孩子都得有擔當……什麼他相信他們可以辦到……我看他真是老糊塗了。”
趁憨仙說話的時間,佩月已退到了獨上樓牆角,她忽的仰頭笑道:“虛印道長,你可覺得身上有何不適?”
憨仙一驚,低頭望正撓著的手臂,竟已紅腫了一片,而渾身上下也奇癢難耐,他正要質問,卻是喉嚨都已嘶啞。
“看你平日待我不薄的份上,我告訴你,你中的不是劇毒,隻會造成渾身瘙癢,無法發聲,一個時辰便可自行解毒……至於此毒的名兒,”佩月眼波一動,嘴角的弧度依稀溫柔,“叫‘神仙也撓撓’,是一個人五歲時所製……”
這五個字似有著神秘的力量,一瞬間衝開了記憶的枷鎖。腦海中那團紅色的火焰漸漸成形,變成一個小小的人兒。那麼小的身子,那麼大的笑臉,他舉著手,讓她忍不住想把陽光都偷來放在他的手心。下一秒,又隻剩下一雙迷離的桃花眼,像是永遠盛了一團水霧,叫人看不清,卻又叫人忍不住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