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通過廣泛調查訪問,翻閱檔案資料,了解到一些情況,願對上說加以補充訂正。
葉紫的祖父叫餘宗祥,是個農民。生有四子,長子餘達才,即葉紫的父親。餘達才種過田,駕過船,教過書,賣過布。後來,不知由於什麼背景,到桃江馬跡塘鎮當上了團防局長,還曾一度把二弟餘寅賓帶去當保鏢。所以葉紫在《我怎樣與文學發生關係》一文中說:“童年時代,我是一個小官吏家中的獨生嬌子。”(《葉紫小傳》把“小官吏”理解為“小公務員”似欠確切。)一九二五年底,餘達才的小弟弟餘璜帶領一群青年農民,以“打瘋狗”為借口,繳了餘達才的團防局的槍支,連逼帶勸,把餘達才引上革命的道路。餘達才不久由袁鑄仁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投身農民運動,任益陽縣農民協會秘書長。(一九三九年任中共益陽縣委書記的林煦春在《雙手沾滿益陽人民鮮血的劊子手——曹明陣》中,說餘達才是“黨外幹部”,不確。林文載《益陽師專學報》一九八二年第二期)。一九二七年六月十六日,被益陽縣團防局長曹明陣(外號“屠夫”)誣以“無業遊民共匪”的罪名,押至益陽縣城資江邊大碼頭砍頭示眾,時年五十二歲。曹明陣後因漢奸罪,於一九三九年六月四日在長沙被槍決。葉紫的堂弟、餘寅賓之子餘照望說餘達才曾當過湘西某縣縣長。我們未能調查落實,寫在這裏供他人探究。
餘宗祥的次子餘寅賓是個剽悍的農民。大革命時期,任月塘湖鄉農民協會會長、天成垸清丈委員。“馬日事變”後,帶領全家老小,逃亡到洞庭湖中心華容縣的羅家洲,改名隱居下來,直到抗戰爆發,第二次國共合作時期,才領家小返回故園。逃亡整整十年,飽嚐人世艱辛。母親葉氏、妻子徐氏、餘璜的前妻李氏及其五個孩子聶夫、臘夫、敬紅、沉香、和朝等人先後病死、餓死、淹死。但餘寅賓不向反動派屈服,一九三七年,又送次子餘昭望(後改名餘照望)赴延安參加革命。餘照望南征北戰,負傷致殘,現在安徽合肥工作。
餘宗祥的三子餘三湘,因病早逝。現有後代住在餘家垸。
餘宗祥的小兒子餘璜,又名餘半溪,後來在洪湖堅持武裝鬥爭時化名李懷春。餘璜與袁鑄仁都是益陽有名的革命烈士。餘璜於一九一九年進長沙實業中學讀書,一九二二年畢業回鄉,在私塾執教兩年。一九二四年,被鄉裏舉為益陽縣自治會委員,他利用合法地位,動員知事戴東漢發放積米,為勞動人民謀利益。在此期間,他結識了著名的共產黨人夏曦、郭亮、夏明翰、賀勝等,接受了馬列主義,參加了中國共產黨。一九二六年,他和袁鑄仁、廖劍藩(即高文華,益陽廖家托人)等組成益陽最早的中共縣委會,領導全縣的建黨工作和工農運動。他先是擔任縣總工會會長,後調任縣農民協會會長,兼農民自衛軍大隊長(後改稱司令)。“馬日事變”後,餘璜率領農民自衛軍,打退了陳光中、蔡少秋、劉夢龍等團防武裝的進攻。後來,一個姓張的反動軍閥帶領一個團的兵力,與曹明陣的團防武裝相配合,大舉進犯益陽。農民自衛軍寡不敵眾,隻好向湘西撤退。黨的負責人袁鑄仁被叛徒出賣,壯烈犧牲。餘璜率領餘部加入紅六軍段德昌的部隊。餘璜智勇雙全,累建戰功,後任團長。紅軍攻下藕池、南縣和華容,事先都是派餘璜化裝進城偵察。一九三二年,在洪湖突圍時,為了保全掩護他的群眾,在敵十九師的機槍麵前,挺身而出,與妻子、共產黨員郭雄(又名郭靜、郭鏡、吳敏、益陽北郊人)一起,被敵軍殘忍地砍成肉塊,拋進水中。郭雄被捕前,把自己剛出生不久的男孩拋置荒野,並留下血書。這個孩子被湖北石首縣一個姓王的農民撿起,用籮筐挑回家中,取名王羅生,在王家長大成人。解放前夕,餘寅賓到洪湖一帶訪尋到這個侄兒,為他更名餘昭北(向往北方解放區之意)。這個烈士的遺孤,現仍在湖北務農。餘璜有遺詩一首,悲壯感人,詩雲:“國弱休徒喚奈何,中流擊楫且高歌;興亡天下匹夫事,馬革裹屍伏碧波。”
葉紫的大姐餘裕春,嫁益陽腰鋪子的農民曹玉樓為妻,一九二六年,生長女小文。抱著繈褓中的女兒,積極參加農民運動,任蘭溪女子聯合會會長。“馬日事變”前夕,當了三天益陽縣副縣長。馬日事變後,曹明陣懸賞銀五十元捉拿餘裕春。大惡霸周天爵帶了一夥人到處搜捕她。但餘裕春在夫家“族爹”(即族長)和鄉親們的保護下,女扮男裝,東躲西藏,幸免於難。
葉紫的二姐餘也民,小名慈滿。大革命期間,還在益陽縣立女子職業學校四科(縫紉科)學習,她是益陽縣青年女子中最活躍最勇敢的人物,擔任益陽縣女子聯合會會長,共青團負責人的職務。“馬日事變”後,與父親餘達才同時同地被捕,同時同地犧牲。時年十八歲。
餘也民的未婚夫孫劍仁,原是蘭溪高等小學的學生,經老師袁鑄仁介紹入黨後,任共青團蘭溪區團委書記,少共先鋒隊隊長。大革命失敗後,轉移到沅江縣草尾一帶從事地下活動,組織農民暴動。一九二八年被捕,犧牲在沅江公雞咀。
葉紫的母親劉氏,出身私塾師家庭。在被縛陪斬葉紫父、姐時,精神失常。此後,時好時發,身體很差。大約在一九三○年底,曆盡千辛萬苦,到上海找到了葉紫。兒子被捕後,劉氏在上海無以維生,隻得返回益陽。葉紫出獄後,母親在家鄉賣物、告貸,籌得幾十塊銀元,貼肉捆在身上,再次到了上海,從此與葉紫夫婦共同生活。一九三七年三月三日,病逝於上海(見《葉紫日記》手稿),葬於浦安公墓。葉紫葬母的費用,是許廣平資助的。
葉紫的妻子湯詠蘭,本係蘭溪鎮開漆店的彭柳春(又名光照)之女,從小被送給蘭溪開賭場和棺材店的湯漢卿做女。生母曹氏,養母魏氏,即《葉紫日記》(手稿)中提到的“兩個嶽母”。一九二五年,葉紫的童養媳病逝後,葉紫與湯詠蘭訂婚,葉紫為未婚妻改名湯清。湯詠蘭以湯清的名字進益陽縣立女子職業學校縫紉科學習近一年,與餘也民同學。一九三一年底,到上海與葉紫同居。共生三個孩子:一九三三年初生女兒蒂麗(解放初期參軍,後當軍醫;現在廣州工作);一九三四年舊曆十月十四日戌時,回蘭溪探親期間生兒子維太(又名定天、壓魔。生辰八字與葉紫有七個字相同。湯詠蘭返滬時,將維太留在蘭溪娘家撫養。一九三五年夏,維太死於水災後的瘟疫病);一九三七年初,生兒子雪駒(又名小牛,解放後曾就讀於益陽一中、長沙市三中、湖南師院中文係,一九六一年病逝)。湯詠蘭現隨女生活。
六、入黨時間和入黨介紹人
葉紫在流浪過程中,到處找黨。參加中國共產黨後,水流千裏歸大海,政治上有了指路明燈,個人的複仇鬥爭納入了革命事業的軌道,生活道路發生了根本性的轉折。但是,有關論著對葉紫入黨這一重要問題的敘述隻是一筆帶過,《葉紫小傳》及其他有關文章都隻有一句話:“一九三三年在上海加入中國共產黨。”
我們對葉紫一九三三年入黨之說頗表懷疑,因為有些問題令人費解。葉紫在一九三一年被捕過,坐牢八個月,黨通過一個和尚,出了一筆錢,把他營救出獄。這是為一些老同誌所肯定的史實,也有湯詠蘭(曾到龍華監獄探監)、賀永年(即賀綠汀的哥哥賀培真,係葉紫同牢難友)等人為證。這是毋庸懷疑的。葉紫為什麼被捕呢?因為他參加了一些革命活動,暴露了一點蛛絲馬跡。關於葉紫這個時期的活動。我們了解到這麼一些:(1)一九三○年上半年,葉紫曾和卜息園一道由上海回湖南進行革命活動,住在長沙來安旅店。湯詠蘭聞訊,從益陽趕到長沙與葉紫見麵。卜息園拿起湯詠蘭送給葉紫的緔了布底的新襪子,風趣地說:“你為什麼給新襪子打補丁呢?”不日,卜息園去湘陰活動時被捕,他在獄中化名王世昌給湯詠蘭寫信,要她轉告葉紫迅速轉移。一九三○年五月十日,卜息園被反動派殺害於長沙瀏陽門外。葉紫潛往益陽磨子灣卜息園家裏、與戰友的遺體告別後回到上海。此事,湯詠蘭記憶猶新。《葉紫日記》(手稿)也有記錄,葉紫在一九三九年五月十一日的日記中說:“昨天是息園逝世九周年紀念,為了這偉大的朋友,我想寫點紀念他的日記,但昨天的暴風雨竟弄得滿屋透濕,人隻得躲在床上。……難道暴風雨也是紀念這位先烈嗎?……”五月二十四日的日記記載:“想起應該寫篇紀念息園的文章而身體不允許。九年來,我除了在《豐收》上標了一句紀念話於卷首外,我沒有再寫過一個字,我是太對不起亡友了。記得在上海時,他答複一位笑他有官不做而去做‘永不會成功的’的革命工作的朋友(那朋友笑他為“誇父追日”),僅寄了一首詩去,沒有加一個字。這個人是在南京某部裏當科長的,他曾經表示欲再介紹息園做官,被息園拒絕了。詩去:‘春去秋來耐纏綿,花落花開斷後連。舊跡僅憑潮洗盡,新生應共鐵尤堅!笑看誇父曾追日,忍待媧娘更補天。亂世是非原未定,莫將成敗論當年。’……想和他一首詩,僅得兩句,雲:‘痛哭故人心欲裂,忍看時局誌彌堅!’……”(2)一九三○年下半年,中共江南兵委得悉浙江溫州玉環島有三支槍,掌握在一個曾經參加過大革命的和尚手裏,便指派葉紫到那裏去找和尚要槍,並要他以這三支槍為基礎,組織一個紅軍師。葉紫去溫州居然找到了那個和尚,但經了解,和尚隻有一支壞槍,已埋入地下。組織紅軍師的計劃當然成了泡影。後來,清算“左”傾機會主義路線時,葉紫把這件事說給摯友陳企霞聽,以說明“左”傾路線冒險盲動到了何等地步。
上述的葉紫的兩段經曆都在一九三三年以前,試想,在那白色恐怖極端嚴重的情況下,地下黨難道會把這樣重大的絕密的任務交給一個非黨青年去完成嗎?因此,我們對葉紫一九三三年才入黨的說法有所懷疑。
那麼,葉紫究竟於何時何地,由何人介紹入黨的呢?我們以為陳企霞、湯詠蘭兩位同誌的回憶是有重大參考價值的。陳企霞一度與葉紫相交甚深。一九三二年,葉紫在章衣萍辦的所謂“函授學校”工作。章衣萍為了招攬學生,竟在招生廣告中吹噓羅曼·羅蘭與巴比塞是該校董事。其實,這所“學校”完全是個空架子,一切教務、事務都落在葉紫一人身上。寧波小學教師陳企霞報名繳費當了一名函授生,葉紫與他書來信往,情投意合,稱兄道弟。是年底,葉紫要陳企霞來上海一道籌辦刊物。一九三三年初,他們創辦的《無名文藝旬刊》出版了兩期以後,便與“海燕社”的鍾望陽、周鋼鳴等合作,創辦了《無名文藝月刊》。一九三三年六月一日,創刊號問世,因經濟原因沒再出第二期。就在六月份,由譚林通、胡楣(即女詩人關露)介紹,葉紫與陳企霞同時加入“左聯”。不久,陳企霞加入中國共產黨,調往他處從事政治活動。在這段親密交往期間,葉紫曾給陳企霞看一放大照片,係葉紫與另一青年的合影,葉紫身穿西裝,另一青年約比葉紫大幾歲的模樣,蓄著小胡子。葉紫對陳企霞說,這小胡子是他頂要好的朋友,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已經犧牲了,他很懷念他。陳企霞同誌說,葉紫一九三一年被捕失去黨的關係,參加“左聯”後再接上關係的。湯詠蘭同誌說:那小胡子就是卜息園,葉紫流浪到達上海不久,通過同鄉誌士卜息園等的中介,很快與黨組織發生了關係。顯然,這兩位與葉紫關係密切的人都認為葉紫被捕前,在到達上海不久便參加了中國共產黨。此說如成立,我們上麵所提的費解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