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侍女一路小跑,緊緊跟著。前麵侯夫人疾步行走,帶起的風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她眼裏噙著淚,卻是氣勢洶洶。出了回廊,走入庭院,她止住腳步,怒目瞪著赤瀾,卻是無語。
侯長羚看一眼妹妹,轉向赤瀾,問:“教主何時審問反賊?”
赤瀾低低答道:“先處理先任教主的後事,由侯堂主負責吧。”
“是。”侯長羚領命退下,轉身時對侯夫人使了個眼色。侯夫人便與兒女,默默跟著他離去。
“教主,汝鬆去將反賊關押起來。”倪汝鬆拱手說道。
赤瀾點頭,又對施事謹道:“送陸夫子下去休息。”
“是。”施事謹領命,來到陸曉知跟前,“木行使,請。”
該安排的都安排下了,困意襲來,真是連說話都覺得累。她卻在那兒杵了許久,身子才微微晃了晃,轉過身邁開腿,可走了兩步又突然站住——不知該往哪兒去。
這個家很大,卻不知何處是屬於她的……燭影的手扶上她的肩時,她才恍恍神,抬頭看他,嘴角輕輕一揚,給他一個笑,一個力不從心的笑。
“先生,我帶你去個地方。”她提起精神說道。燭影微笑點頭,隨他向西行去。
路經貫穿山莊的那條山溪時,赤瀾在木橋上駐足,看著底下的溪流,道:“先生可知我為何有些怕水?”不等燭影回答,她便道:“因為小時候我曾在這兒失足落水。”
燭影拿眼掃這木橋,隻是拿整根的杉木並排紮成的,三尺來寬,沒有欄杆。真不知山莊裏怎會有這般簡陋的橋。看起來往來人不多,想是在別處另有一座正式的橋吧。
她接道:“那天,我在竹苑玩耍,青靂子跑來告訴我,莊主回來了。然後我就高高興興……”原來那時候聽說爹回來了,自己竟是那樣開心,“……往梅園跑去。那天剛下過雨,橋麵濕滑,我又踩著了一顆小石子,然後就掉了下去。”
燭影低頭看看小溪,還好,水不深。赤瀾卻一笑,道:“那時正值梅雨季節,天天下雨,這溪裏的水可比現在深,比現在急。”
燭影轉頭,看著她的側臉。江南梅雨,那真是讓整個江南都浸在一片水裏。就算不發洪水,河流裏的水也不會小。如底下這條山溪,那時候,怕是個大人在水裏也站不住腳吧。輕輕握住她的手,問:“嚇壞了吧?”
她卻是嘻嘻一笑,道:“哪有,也不記得了。後來青哥哥……”一時嘴快,不知怎就蹦出了這個稱呼,微皺眉頭,很快便釋然,“青靂子把我撈了上來,然後我就哭。”
青靂子,那時候他也就十餘歲吧。看她笑,燭影也微微笑著,道:“還不是被嚇著了?”
她仍是否認:“不是,好像是青靂子衝我吼來著。”
這會兒燭影真是笑出了聲:“原來被他嚇哭了呀?”是啊,那個悶不吭聲的人,“他吼什麼了,能把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嚇哭?”
她搖搖頭,拉著燭影下橋,“不記得了,小孩子嘛,誰沒哭過?”
燭影跟著她往前走,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哭?自打認識她,隻見她哭過兩回。一回是在仙霞穀,他將從石窟裏救出她;一回是昨晚,她父親死的時候,落了幾滴。真是不愛哭呢!
赤瀾將他帶到竹苑,在一個看不見屋舍的角落裏停下。那裏很安靜,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來過,地上積了厚厚的竹葉。
“小時候,我常在這裏玩的。”赤瀾拂去一塊石頭上的落葉,拉過燭影倚著一株竹子坐下。
腳邊有一眼不大的泉,清澈見底,能瞧見積下的落葉。泉水很靜,不仔細觀察,會讓人以為那是一潭死水。
燭影問:“你一人?”
赤瀾仰頭想了想,道:“好像……有時候青靂子也在,他就跟個木頭似的站在一旁。”隻說了兩句話,又安靜下來。許久,才又道:“先生,我困了。”
“睡會兒吧。”燭影展雙臂,讓她在枕在自己腿上。撥開她散到臉上的發絲,問:“會不會冷?”
她搖搖頭,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已經一夜未眠,一合眼便睡著了。
燭影輕撫她的秀發,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偶爾起一絲秋風,竹林裏響起沙沙聲,一切都那麼靜謐安好。傳來索索腳步聲,燭影沒有抬頭,依舊看著她。一雙黑靴、青色衣擺進入視線——是青靂子。
“教主的住處已經收拾好。”靜如止水的聲音。
燭影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將她抱起,跟著青靂子走。那是竹苑中的一座優雅僻靜的小閣樓,名為“兼倚閣”。門口,圍了幾個丫頭低聲閑聊,見來人都站起施禮。進了屋,裏麵已經收拾得妥妥當當。
“教主暫且住在此,先生的房間在隔壁。”青靂子留下一句話,轉身出屋。
燭影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便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
天水教已故教主的喪典並不隆重,所做的僅是將其生前功績記載入冊,尋一方土將其埋葬。因為對於活著的人來說,死人是沒有價值的。有些過河拆橋,兔死狗烹的意味。千百年來,天水教沒有陵園,沒有靈位,有的隻是一個名字,還有事跡。
牢房內,連牆上的火把都是冷的。信夫人被鐵鏈子懸著,侯長羚在她跟前踱著步子。隻聽他拉長著聲音問道:“你為何聚眾謀害教主?”
“為夫報仇。”信夫人說得極平靜。
侯長羚問:“你為何認定是我們害了你丈夫?”
信夫人冷眼看著他:“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侯長羚又問:“你知道你丈夫的身份?”
“知道。”她吐出兩個字。
“他竟然告訴你——看來,你們是夫妻情深了。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教主行程?”
她道:“我自有我的渠道。”
侯長羚走近,盯著她的眼睛,問:“是何渠道?”信夫人別過頭,不答話。侯長羚嘴角勾起一個陰森的怪笑:“不肯說……是想領教一下本教的刑罰嗎?”她還是不說話。
侯長羚繞她走了一圈,一邊說道:“那可別怪我不客氣了,試試你丈夫受過的刑罰如何?”
信夫人抬頭,對他怒目而視,稍稍放大了聲音,問:“你們把他怎樣了?”
“嗬!”侯長羚冷笑,“你沒有資格問。若是想知道,就老實交代你那所謂的‘渠道’是什麼。”
信夫人垂下目光:“殺了我。”
侯長羚眉毛一挑:“好,那就先讓你嚐嚐鞭笞的滋味。”
他一揮手,便有人上前將她綁了起來。另一人拿起鞭子,在鹽水裏蘸過後,狠狠抽打在她身上。隨著那“啪”一聲響,便聞信夫人一聲慘叫。
侯長羚道:“你要是不想再挨鞭子,就老實說出來。”
“我死也不說!”
不曾料到這個女子會如此強硬,侯長羚狠狠瞪她一眼,發話:“打!”
一鞭鞭落在她身上,她先是一聲比一聲叫得慘,然後又一聲比一聲虛弱。
不知何時,赤瀾站在了門口,冷冷看著,一言不發,毫不動容。燭影、青靂子也默默地站在她身邊。侯長羚看見她,回身對她作了一揖。
抽鞭聲仍一聲接著一聲,喊叫聲已經停下,信夫人竟是疼得暈死過去。侯長羚一揚手,鞭子停了下來。一盆涼水潑在她身上,她悠悠轉醒。
侯長羚問:“鞭子的滋味不好吧?怎麼樣,想通了沒有,說是不說?”
信夫人喘息著,聲音微弱:“我說過了,死也不說,就不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