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默成四下望了望,道:“去廿八都吧,在鎮子裏找大夫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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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不疼?”燭影走在赤瀾身畔,擔憂的看著她的手臂,包紮傷口的白色手絹竟然已經紅透。
赤瀾笑著搖搖頭,道:“多虧先生來救我,不然……他們才不管我死活呢!”
身後,一丈開外,青靂子默默跟著。身邊忽然晃過一個人影,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你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飛霜問道。五年前,赤瀾走的那一天,青靂子也不見了。“倪堂主都不知你去了哪兒,若非後來桑家來了人,我還當你憑空消失了呢。”
但憑飛霜講了多少話,問了多少問題,青靂子愣是一聲不出,隻是默默地步上樓梯,走上仙霞關。
“夫子怎麼來了?”赤瀾看見陸曉知站在關上,有些吃驚。
陸曉知臉上卻是顯出責備之意,道:“跟禦史府的人一起來的,匆忙趕了一路。你說你,還把我這師父放眼裏嗎?隻給燕王府寫信,也不與我說一聲!虧得信送到燕王府時,宇文也在,回書院告知於我。”
赤瀾賠上一個笑臉,不多言。
陸曉知瞥她一眼,聲音緩了些,道:“左丘義、蘇文卿素來與朝廷交情不淺,那桑哥必是受三世家和年默成幾個什麼好處了……你也糊塗,此事鐵穆耳怎好出麵?誰會蠢得昭告天下人,我將會是皇太孫,終有一日要繼承大統!”
赤瀾卻笑道:“雖說禦史大人是那察爾的父親,我喊他一聲叔伯,可此次畢竟是被桑哥他們戴上了乃顏餘黨的罪名。若不是皇孫殿下出麵,玉昔帖木兒也不能輕信於我呀。”
陸曉知斜眼看她,會心一笑,又壓低聲音,有些神秘地說道:“今日若是沒我,你會後悔的。”將頭一撇,“進去吧。”
赤瀾神情稍稍一滯,轉身往裏走。迎麵自另一方向走來一鶴發童顏、身穿白布長衫的老者。她有些吃驚:“白首翁?”當初便是此人給母親羅氏治的病,他不是在蜀中麼?
“白老頭年前已從蜀中搬至藥王山,離此處近。”陸曉知道。
走至跟前,白首翁頷首見禮,目光落在赤瀾臉上,嘴角隱隱帶一絲微笑,問道:“是二小姐救下教主的?”
赤瀾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救了自己的父親,當是好事,可卻仿佛有根刺梗在心頭。
白首翁嘴角笑意稍濃,又道:“果真還是父女情深。若是二夫人還活著,經此一役,夫妻二人沒準就又能破鏡重圓,和諧美滿了……那,老夫定當竭力醫治教主,二小姐放心。”
二夫人……對,那根刺便是她的母親——羅憶雪。
赤瀾心中一陣頓痛,萬般情緒堵在心口,幾乎叫她難以喘息,嘴中低低吐出幾個字:“活時不成,死時總能。”
聽言,白首翁點頭道:“這倒是個好想法!活著不行,可以死——”他拉了個尾音,最後別有深意的看一眼赤瀾,轉身朝裏走去。那一眼把她的心提了起來,然後她就被那目光牽著往裏走。
進到裏麵,重要人物都已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紗帳後。那裏,白首翁在給商師逆診治。好容易見他站起身走出紗帳,他卻直搖頭,道:“刺中了心脈……”
雲霽急忙問:“可還有救?”
白首翁搖頭,震驚了在場之人。在感受到白首翁那一道有意無意的目光後,赤瀾也呆住了。
飛霜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聲音也有些發顫:“你,你是說爹沒救了……”她上前扯開紗帳,跪倒在商師逆身邊。侯長羚暗中推了推雲霽,雲霽也含著淚水走到父親身邊。
商師逆因疼痛,已滿頭是汗。蒼白嘴唇顫動著,吃力地叫道:“商,赤瀾——”
聞言,侯長羚的臉色微微一變。
此時的赤瀾並沒有流淚,心中滋味是複雜萬分。稍稍遲疑,默默走過去,半跪在商師逆身旁,輕聲叫道:“教主。”
商師逆手指動了動示意她靠近,赤瀾又往前湊了湊,隻聽他輕聲道:“你,很久,沒叫過為父了。”
聞言,赤瀾突然鼻子一酸。對她而言這個爹也許早就不存在了,可卻是割不斷的血緣啊。她皺皺眉,嘴唇一動,輕輕吐出兩個字:“父親。”語氣極淡,毫無情緒。
商師逆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卻有些扭曲。父親……好疏遠的兩個字呀。喘口氣,道:“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我怎會那麼容易被人一劍刺中?”
她是很奇怪,他不是會“千手觀音”麼?她抬頭看他,想尋求答案。商師逆卻是問:“你如何看你外公?”
赤瀾答:“仁慈恭謹,寬厚宏博、受人景仰。”
“嗬——”商師逆冷笑一聲,“要是我說,是因為外公……”
赤瀾心中一驚,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問:“為何?”
他道:“怕我奪去他的教主之位。”
她愈加吃驚,外公是那樣的人嗎?難道她之前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商師逆又道:“當時,以我對天水教的功勞,足以向他挑戰教主之位。可他原是個文官,沒什麼武功。我向他挑戰,他必敗無疑。所以,他便用計讓我雙手筋脈盡斷。”
即使接上了,那受損了筋脈也承受不得一點內力了吧,對於習武之人——那便是廢了……怎麼會這樣,怎麼什麼都是假的?她的外公騙了整個天水教的人,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聖人。忽然想到了樂娘,想到了冥工,於是她問:“是五行使做的,對不對?所以你恨他們,把他們趕出去……”
“嗬嗬……”商師逆低聲冷笑起來,卻有些吃力。
赤瀾聽得身上起栗,深吸一口氣,問道:“可他為何要把娘嫁給你?”
聽言,商師逆突然止住笑,聲音嘶啞道:“若不是他將女兒嫁給我,我又怎會上他的當!誰讓他姓羅,我姓商……”
赤瀾眉頭微蹙,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沉默了許久,幾乎咬牙道:“你們把我娘當成什麼了?”
商師逆閉目不語,似是在思索什麼,久久才歎息一聲——是歉疚?
赤瀾心中微酸,噙著淚,盯著他緊閉的眼,問:“你對娘可有真情?”
商師逆睜眼,對上女兒的目光——這是女兒要為母親向父親討一個說法。他輕輕吐出一個字:“有。”
一顆眼淚從她眼角滑落,但很快她便抬手抹去,不留痕跡。狠狠盯著自己的父親,控製住顫抖的聲音,問:“那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十年了,她一直沒有機會問這一句話。幼時,侯夫人他們對她的不好她也就認了。可之後的十年呢?是她的親生父親,將她趕到關外,又將她逐出聽雨莊……
商師逆眼中卻是冷光一閃,竟是隱隱有些憤恨,道:“因為爹從你外公那明白一個道理——置之死地而後生。”
思緒拉回十年前……
爹!我也要坐在那兒——是她指著教主的位子說的。
他忽然笑了,“那時你還那麼小,就說要當教主了。說實話,那時的你真叫我感到害怕……”這個女兒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反而帶著點她外公的影子。當然,更多的還是繼承了她父親的性格。
她眸光一顫,害怕?她不曾想到,原來自己也會對父親造成威脅,“所以爹就把我趕出去,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