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忽聽一聲叫。赤瀾尋聲看去,陰影裏走出一個人,正是宇文雙帥,隻聽他道:“皇孫殿下來了。”
轉眼已是桂月,忽必烈已經征戰凱旋歸來。
赤瀾隨他去到風儀亭,燭影已經在了。不隻是鐵穆耳,完澤、齊齊格也跟了來。席間眾人議論風生,相談甚歡。觥籌交錯、杯盞往來間。眾手一推,酒杯傾斜,赤瀾躲閃不及,被酒水潑灑了一身。
鐵穆爾拿了錦帕為她稍稍擦拭,道:“入秋天涼,玉指老弟還是去換身幹衣裳的好。”
酒已經滲入衣內,沁及膚,微涼。本就畏寒的她隻好微笑道:“那玉指失陪一會兒。”
回到屋中,點了燈,赤瀾便往裏屋去。拿了幹淨衣裳,於床邊,她將裏外衣裳都脫了。自床上拿起一幅幹淨的白布往身上纏裹,纏了沒兩下,忽聽門軸轉動聲,又聽外屋起了腳步聲。她心一緊,手上一頓,豎起耳朵仔細辨認。聽腳步輕巧,像是先生,可又略失沉穩,想是不常飲酒的他喝了兩杯酒的緣故。
不以為介,她揚聲道:“先生,你在外麵坐會兒,我這就好。”接著將束胸纏上。可是未如她所料,那腳步聲並未停下。她手裏再次停下,心裏略感奇怪,待聽那腳步聲進了裏屋,一顆心不由突突直跳……心潮湧動,臉上一下子燒起來。
聽見腳步聲停下,她卻又很快平靜下來。身上又不是什麼也沒穿,不如放自在一些,麵子上更好過。許是因為扮了五年的男兒,又一直生活在唯有男子的書院,她對這種事情——不知該說看得極淡,還是說有些遲鈍。
心中如此想著,她換上一副輕鬆的表情,身子不動,一點點地將頭轉過去。臉色猛一變,心咯噔一下,如墜深淵……
“啊——”
“齊齊格?”聽得叫聲,鐵穆爾持杯的手一停,微微吃驚。
眾人的笑談被打斷,不明所以,麵麵相覷。燭影目光一顫,似是想到了什麼,丟下手中酒杯,飛步跑出亭子。隨後,鐵穆爾等人也急忙跟上去。
燭影腳下功夫好,最先衝入赤瀾房中。朝裏屋方向看去,隻見齊齊格立在那兒,呆呆望著裏麵,臉上神色好似有些震驚,好似惱怒。聽得屋外走廊裏傳來急急腳步聲,他急忙向裏屋走去。走至齊齊格身邊,順她的目光往裏一瞧……那個背對著他們的青衣人懷裏護著的人——是她嗎?
“怎麼回事?”鐵穆爾衝進來,身後跟了宇文雙帥。然後他們便如齊齊格一般,僵僵的立在了那裏,愣愣的望著裏麵。
此時,外麵已經腳步聲、人語聲具起,似乎已有人上得樓來。燭影回身揮袖,一陣疾風呼嘯而過。“嘩——”羅帳帷幕應力揚起,隔斷裏外屋。
“你們出去。”他開口道,語氣平靜,不帶何情緒。
“呃——哦——”羅帳外鐵穆爾恍然大悟,與宇文雙帥一同,拉著齊齊格退出去。未幾,外麵便安靜下來,眾人像是都被已譴走。
燭影上前一步,抬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她自青靂子懷裏拉出來,輕道一句:“沒事了。”
不知是對青靂子說: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還是對她說:沒事了,別怕。
青靂子後退一步,死水一般的目光從眼前二人身上移開,轉身從窗戶跳出去。隻聽得“哐”一聲,窗戶被重重關上。
燭影看看有些窘迫的赤瀾,伸手從床上拿起一件衣衫給她裹上。她緊緊攥住身上的衣衫,低頭不語。兩人沉默許久,他才緩緩說道:“如何?”
赤瀾垂著眉眼,不作答。這些年來,她將往事藏在內心深處,一點點塵封起來。不為忘卻,不為逃避,隻是不願提起,隻是想與先生相伴共度清閑日子。教主巡二十八宿一事將昔情舊恨一並惹起,她的心便再也清閑不起來。誰想今晚又起事端,更是鬧得她心煩。此事就算鐵穆爾、宇文雙帥、齊齊格不說,眾人也必然會議論。悠悠眾口,以訛傳訛,誰知會生出什麼事來。罷了,罷了……
三日後,赤瀾與燭影收拾細軟,與眾師兄弟辭別,離開大都。而此時,商師逆已經去往江南。
***
又指煙波算路岐,此生多是厭羈離。
正逢搖落仍須別,不待登臨已合悲。
裏巷半空兵過後,水雲初冷雁來時。
扁舟未得如君去,空向滄江夢所思。
不知何時,赤瀾來到他身後,將他書寫的詩文念了出來。燭影沒有回頭,唇角輕揚:“公子輕功精進不少,可以偷襲燭影了。”
她笑:“是先生寫得太認真了……又給你師姐寫信?為何每次隻寫詩,而且都是別人的詩。你師姐教了你多少詩詞啊,你還打算將你師姐教你的詩詞都寫一遍不成?怎不加兩句自己的話呢?”
燭影微微一笑,眉間卻隱隱有一絲憂愁,道:“因為沒什麼可說的……天色已晚,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趕路……”說著,他起身回頭,可一見身後之人,卻怔住了。
一襲素雅的淡黃色衣裙,原先藏匿書院的男衫之下的少女身形顯露了出來。說是個修眉斂黛、俏鼻挺立、紅唇潤澤、凝肌如玉的女子,卻毫無半點女子的嬌態。那眉梢眼角分明含著男子的英氣和從容氣度——這便是他跟隨了五年的小主人?
他端詳片刻,眉頭微顫,眼裏有幾分掙紮,嘴唇輕動:“公子……姑娘,早些回去休息。”
聞言,她的眼眸似乎暗淡了些許,似乎有些失落,但仍是輕聲道:“這是碧兒來時留給我的……好看嗎?”等了許久,沒有得到回答,她撇撇嘴,轉身走開。
“好看。”背後忽然傳來他的聲音。她的唇畔泛起笑意,卻又聽他道:“隻是……公子又長高了,這衣裳有些短小。”
聞言大窘,她疾步向門口走去。五年沒有穿過女裝,竟遲鈍到連大小都不會看,真是丟死人了。
燭影見狀,忙說道:“這樣也挺好看的。哎,公子——姑娘——”
她卻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這日清晨,赤瀾著一身紅裳——大小適中。先生說,喜歡看她穿紅色的衣裳。第一次見她,她便是一身紅衣,像火一般——先生如此說著,目光穿過了她,落在了遙遠的不知名處。
與先生在靠窗的一桌坐下,便有店小二跑上來問道:“二位客官,要吃些什麼?”
她道:“隨便來點吧……清淡些的。”
“好嘞!兩位客官稍等!”
白粥,雞蛋,鹹菜,真是要多清淡有多清淡,因為燭影口味輕。一路上,什麼都隨她,可對吃食,她都隨他。
赤瀾剝了一隻蛋,掰下一瓣蛋白放進嘴裏。燭影伸筷將她手裏另一半上的那隻蛋黃夾起,放入自己碗裏,隨後又剝了一隻蛋,將蛋黃放進自己碗中,蛋白放進赤瀾碗裏,因為她不愛吃蛋黃。
剛吃兩口,樓梯上便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傳來店掌櫃的聲音:“大俠走好!歡迎下次光顧小店!”
赤瀾斜眼看去,隻見年默成帶領幾十個弟子走向門口。她咦一聲,自語道:“沂山派……這麼多人,要去哪兒?”
燭影並未在意,拿了竹筷在粥碗裏輕輕攪動。
“圓缺師弟,快點!”忽聽一聲叫喊。
燭影聞聲,眸光一閃,抬頭向那邊看去。隻見一個少年提著包袱從樓梯上匆匆忙忙跑下來,嘴裏叫道:“來了來了。”
“看什麼?”赤瀾順燭影的目光也看向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