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一個仆人大叫著衝進草舍,滿臉是水,不知是汗還是淚,“老爺,夫人難產!”
“難產?”這消息如當頭一棒,韓尚友愣住了,自己甚至不知妻子何時懷了孕。
“老爺,快回去吧!”仆人催道。
韓尚友急忙衝出草舍,奔下山去。
“彤雲!彤雲!”他跌跌撞撞衝入房中。
沒有夫人痛苦的叫喊聲,有的隻是下人的抽泣聲。孩子靜靜地躺在母親身邊,身體來到了這個世上,靈魂卻留在了另一個地方。
“彤雲,彤雲……”韓尚友癡癡的走到夫人身邊,跪在地上,“你有了身孕怎麼不告訴我?”哭了一陣,他忽然站起身來,衝出屋子。
“老爺,老爺,你去哪?”身後的人在呼喊。
韓尚友衝出圍棋山莊,跑到後山的草舍。抓起席上的棋譜,狠狠地撕了個粉碎。又把碎紙裝進火盆裏,一把火燒成灰……
圓缺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究竟是韓尚友無情,還是韓夫人絕情。她用自己和兒子的性命換得丈夫一生的懊悔。
過了許久,韓尚友漸漸平靜下來,聽得圓缺自語:“若是我知道父母是誰就好了。”
韓尚友問:“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你不是姓圓嗎?”
“我自小便沒有父母,是三請山的一個老爺爺把我撿到三清觀。圓缺應該是師祖給取的名,圓一、圓歧都是師祖取的。”
韓尚友想了想,道:“你就隨我姓韓,好不好?”
“好,今後我也有姓了!”圓缺高興的喊道。
“啾——”空中傳來一聲鳥叫,很悅耳。抬頭望去,遠處的天空飛著一隻不知名的很美的雁。突然,那鳥直直的落了下去,就如中了箭一般,但並不見有箭支射去,在湛藍的天空被劃出一道傷痕。圓缺的心跟著一緊……
水的那邊,山林中,一個藍色身影在林間穿梭,在半空中伸手抓向那隻落雁。就在要抓住時,側麵突然打來一隻手。一道青色的影子與他糾纏起來,兩人爭奪起那隻落雁。最終,那隻雁落入青衣人手中。
青影先落地站定,藍影隨即著了地。一個紅色的身影從青衣人身後走出,正是赤瀾。
藍衣人單膝跪下:“連奴見過二小姐。”
“起來吧。”
連奴起身,抬頭……卻是□□,趙緣督身邊的那個小仆。與青靂子一般年紀,細看來,相貌俊秀。隻聽他道:“連奴探得韓尚友尚在人世。隻要沿著山莊後山腳的溪水逆流而上,便能看見一個山洞,韓尚友就藏身於那洞中。”
原來在那雨夜,他並不是去茅房,而是跟蹤圓缺去了。
“嗯,做的好。”赤瀾對他說道,而後眼角餘光斜向左側,“爛柯樵。”
“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不遠處的一棵杉木下坐著一個老頭,蓬亂灰白的頭發,聽得赤瀾叫他便站起來,轉身離去。隻見他背後腰際別著一把斧子,漆黑奇醜的刀斧,其柄更是一根朽木,可當真是爛柯了。
“□□子。”赤瀾叫道,□□子眼中光芒微顫——許多年不曾聽人叫他“□□子”了。隻聽她問道:“離開山莊多久了?”
“四年了。”他垂首答道。
“該回來了。”
“是。”
她道:“去吧。”
“是。”□□子躬身應道,然後轉身離去。
赤瀾接過青靂子手中的雁,托在手裏,伸手輕輕撫過它那潔白的羽毛。它還活著,卻不能動彈,因為它的翅根上插著一支細小的發簪。
“三小姐怎麼也在?”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
赤瀾微微抬頭,看見一個與青靂子年紀相仿的少女從林中走來。
“三小姐,抓鳥玩呢?”少女的語氣中不帶半分恭敬之意,又看向青靂子,道:“人你去抓吧,我跟三小姐在外麵玩幾天。”
青靂子表情僵冷,也不說話。少女有些不耐煩了,道:“又不說話,就這麼定了!”
她笑著看向赤瀾,還欲開口,忽然聽赤瀾淡淡說道:“香附子?”
香附子笑道:“幾日不見,三小姐不認識得我了?”
“香姐姐!”身後傳來一個清甜的叫聲。
香附子轉頭看去,又一個三小姐。碧霄笑盈盈的看著她,慢跑過來。香附子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臉色驟變,急忙跪下,拜道:“香奴拜見二小姐。”
“不是幾日不見,是五年不見了。”赤瀾輕聲說道,忽然唇畔泛起一絲令人難解的笑意,
“我都不認得你了,你還認得我呢?”
香附子把頭又往下埋了一些。五年前,那個小女孩,似乎已經在這些人心中埋下一種意識,那就是——畏懼,或是說敬畏?
“香姐姐為何跪著?”碧霄停下腳步,收了臉上笑容。
赤瀾嘴角微挑:“是啊,為何要跪?快起來吧。”
“謝二小姐。”香附子站起身,卻也不敢抬頭,“香奴還要趕去擒拿叛教逆賊,告退。”說罷,逃似的退了下去。
碧霄看著香附子遠去的背影,道:“碧兒有些害怕。”
赤瀾問:“怕什麼?”
碧霄垂頭不語。
赤瀾微微一笑,道:“姐姐沒有叫別人下跪,是他們自己要給姐姐跪下的。”將手中雁往前送了送,“姐姐幫你捉到這隻雁了。”
碧霄急忙接過,問:“它受傷了?”
“不要緊,拔掉它背上那隻簪子便沒事了。”
碧霄聞言,便拔去那隻簪子,那隻雁撲棱一下翅膀便飛了起來,飛出林子,回到藍天。純真的臉上終於又露出笑容,姐妹倆雖得相似的模樣,神情卻大相徑庭。
“你不是喜歡這隻雁嗎?”赤瀾仰頭望著飛走的鳥,輕聲問道。
碧霄望向天空,唇畔漾著笑意,道:“喜歡不一定要抓在手裏啊。碧兒喜歡的,是它在空中飛的樣子,而不是把它抓在手中,或是關進籠裏。那樣,它一定不會開心的。”
赤瀾看著妹妹,忽然想起在飛天客棧時,聽客人說的一個故事。
昔日燕太子丹為鼓動荊軻刺秦,因荊軻無意說了句“千裏馬肝美”,便殺駿馬取其肝親自烹飪獻於荊軻;因荊軻席間讚彈琴女子手美而砍其手,擦去血置於匣中呈給荊軻。
誰想,自己竟也做了一回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