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缺夾了一塊肉到碗裏,忽聽有人問:“小道士,你也吃肉的嗎?”抬頭看,見是一個會稽派的弟子。那人又道:“這些天我一直覺得奇怪,今天總算有機會問了。”原來,他們也顧忌年默成。
“我沒有出家。”圓缺答道。
那人又問:“你不是道士嗎?”
一旁有人笑了起來,道:“誰說道士一定要出家的?”
另一人又道:“全真道便是要出家的,天師道便是不出家的,可以吃肉,還可以娶妻。”然後,他們便鬧了起來。
隻說了一句話,好像又沒圓缺的事了,埋頭吃兩口,說道:“師兄們慢吃。”他們隻顧自己鬧,並沒有注意到圓缺說話,圓缺便獨自一人回去自己房間。
圍棋山莊很大,因時常要接待各地來的棋友,所以有許多客房。這次正好沒有其他客人,於是沂山派與會稽派的弟子便一人一間房。這些都是寬敞明亮,布置得極具風雅的客房,圓缺自出生也沒睡過這樣好的屋子。
進了屋也不點燈,盤腿坐在床上,開始做晚課。與其說是做完課,不如說想找找三清觀的感覺。所以才不點燈,點了燈就會清楚的看見自己不在觀裏。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慶雲開生門,祥煙塞死戶,初發玄元始,以通祥感機,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圓缺默念至此,忽聽外麵走廊上有人說話。
“不可,他的嗅覺味覺及其靈敏。機會隻有一次,不能冒此險,需想個萬全之策。”能聽出,說話的是王質。
“要成就大事,怎能不冒險?”這是年默成的聲音。
王質道:“就是為了成就大事,才須小心行事。得到那棋譜,是遲早的事。”
年默成道:“對了,那時兄長不是得了一條五……”
兩人走遠,圓缺聽得不真切。經他們一擾,也沒心思做功課了,便下床走出屋子。站在庭院裏,抬頭看去,繁星滿蒼穹。忽然想上屋頂躺著看夜空,就如在三清山時那樣。但心裏又想,現在是在別人家做客,這樣做似乎不合乎禮數。於是決定四下走走,便出了院門。
圍棋山莊內,四周紅燈籠高掛,將四周照得通明。風起,荷池水麵一片金色,波光粼粼。白日讓人覺得風雅無限,夜晚倒讓人感到氣派萬分。圓缺走過水上曲橋,再幾步得一小門。進了那門,隻覺眼前事物一下子變暗了。又是一個小庭院,燈火較為昏暗。
圓缺正想邁步,卻聽吱呀一聲,忙住了腳。隻見一間小屋裏走出了王質,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提著燈籠,從側麵小門出去。
待他出了門,圓缺也跟了過去,原來出了這門就是山莊外麵了。想起上山時見到的美景,反正無事,不如外出看風景。他自小在三清山長大,時常南山北山兩處跑,並不怕夜間走山路。抬頭看看院牆,不高,翻牆不難。於是便從院中摘下一個燈籠,走出門去。
沒走兩步又看見王質的背影,圓缺心中生疑,這麼晚了他去哪兒?於是便一路悄悄跟著,直至一個小茅屋。忽然想起那個韓先生,是他在這裏苦思棋局吧。見旁邊有條小道,圓缺便從那兒走了。
王質提了籃子進了茅屋,輕聲道:“先生,給你送點心來了。”
茅屋內陳設十分簡單,那茅草鋪就的床上,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容貌軒昂,器宇不凡,此人便是韓尚友。隻見他癡癡的對著眼前的棋盤,棋盤上布滿黑白子,對王質的到來絲毫沒有反應。
王質打開籃子,從中取出一壺酒,一隻酒杯。倒一杯酒,道:“先生喝點酒,秋深夜寒,莫要著涼。”抓過那韓尚友的手,將酒杯放到他手裏,又推著他的手,直至酒杯觸到他的嘴唇。韓尚友將酒倒入嘴中,眼睛卻從未離開過棋盤。
王質把籃子放到他身側,籃內有一盤糕點。抓過他的手,直至他的手觸到糕點,然後說道:“廣寒糕,棋影齋前的金桂樹已經開了花。”
韓尚友抓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裏,眼珠子還一動不動的盯著棋盤。第二塊,他就自己伸手去拿了,依舊不用眼睛去看。王質站在一旁靜靜看著,看著他吃完一塊,兩塊……就如一個忠實的仆人,難覓的知音,這是怎樣的感情。
韓尚友拿起了第三塊,王質伸手輕輕地將糕點端出籃子放在一邊,又將手伸進籃子。籃子裏還有什麼嗎?隻見他悄悄拿出一塊與籃子腹部一般大小的隔板,然後往後退了幾步。
韓尚友吃完了第三塊,將手伸進籃子裏拿第四塊……
“啊!”一聲驚呼,韓尚友的眼睛終於離開棋盤,迷失在棋局中的魂魄終於回歸軀體。
再看那籃子裏,盤著一條灰褐色的蛇,身長足有三尺。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王質,那眼神已經把什麼都說盡了。提起左手,點穴封住右臂的血脈。傷口疼痛,又用左手攥住了右腕。
“沒用的,那是五步蛇。”王質不慌不忙,輕緩的說道。然後端起酒壺直接往嘴裏倒,卻沒有下咽,隻是含著,“噗!”酒噴在韓尚友臉上,然後又把整壺酒潑到他身上。
王質嘴角勾出一絲笑,拿出燈籠裏的蠟燭,借著桌上油燈點燃,又端起油燈扔向韓尚友。韓尚友身上的酒一遇火就燒起來,床是茅草鋪的,也著起來。韓尚友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王質捏著蠟燭看了一陣,才提起燈籠走出去,頭也不回的走了。中了五步蛇的毒,韓尚友必死無疑,現在又毀屍滅跡。隻需說韓尚友自己不小心,油燈走了火,誰會懷疑呢?
韓尚友全身著火,灼痛難當,又被煙熏得睜不開眼,隻能胡亂撞。茅舍一燒便塌,於是韓尚友便撞出了茅舍,從屋後的山崖上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