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什麼!”樂娘輕罵一句,又將聲音緩了緩,“你們母女倆就安心在這兒住下,赤瀾這孩子很聰明,挺討人喜歡的……”
樓下,所有人,或站或坐,沒人出聲,都各自瞪著眼睛,看著小客人。
“你這孩子,真不討人喜歡。”女人終於按捺不住。
赤瀾的眼睛死死盯住女人,又一陣沉寂。
那回族的漢子也忍不住,張嘴問道:“丫頭,你是誰啊?”
丫頭看了看漢子,反問:“你又是誰?”
“我?”漢子聲如奔雷,“努哈,阿蘇的哥哥。”他指指那女人。
“阿蘇。”赤瀾念道,看向女人。
阿蘇翻個白眼,罵道:“死丫頭!你看誰都這樣嗎?瞪著雙眼睛,一眨不眨的。要吃人,怎麼著?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曉得害臊。”
“有什麼好害臊的。”赤瀾平靜的問道,眼裏又透出一絲不滿,“你敢罵我?”
“罵你怎麼了?”阿蘇一拍桌子,提腿踩在凳子上,手臂往膝上一搭,“哼!老娘怎麼就不敢了?”
稚嫩的小臉上,眼眸裏顯出一絲挑釁,道:“那你敢罵樂娘嗎?”
阿蘇潑道:“她是主,我沒事兒找死啊!”
赤瀾眉毛一挑,“我敢。”
眾人愕然。
小姑娘撅起小嘴輕哼一聲,道:“我還是樂娘的主子呢,你就敢罵主子的主子了?”
眾人失色……
這時侯,忽聞得琴聲,乃是《梅花引》。
樓上二人相依而坐,纖指觸弦,琴聲宛轉盤旋,翩翩粉蝶迤邐而出。一曲《梅花三弄》道盡數年滄桑,又勾起塵封往事。微風自窗外吹入,揚起屋中薄幕輕紗,香爐吐出輕煙嫋繞。撫琴人忘記一切痛苦與憂傷,拾起曾經最美好的回憶。
隔著青紗,赤瀾看見母親笑了,沒有夾雜一絲憂傷,似乎從未見過母親笑呢。這應當是世間最美好的一幕了……
***
飛天客棧裏有一隻母貓,它長得很大。剛開始赤瀾有些怕它,後來見它溫順,也就不怕了,反倒喜歡上了它。它長得很美,底色是白的,但是自頭頂拖至它的後背,是一片花,像是披著一塊長長的頭巾,踱著步子,高貴優雅。赤瀾給它起了個名字——大王,是大小的大,不是山大王的大。
“真難聽!”阿蘇朝她翻個白眼,不客氣的說道,“以前叫阿花不是叫得好好的麼?”
赤瀾沒有理會她,抱起貓走開。回到自己房間,抱著貓坐在窗邊,望著滿眼黃沙。自小她就沒有玩伴,所以在跟著夫子讀書識字之餘,她常常這樣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大王應該是她的第一個玩伴吧,它似乎也很喜歡她,常常爬到她床上睡覺,尤其是趴在她身上。數月時間,日子很清靜,唯有那隻貓陪伴她。
日間,赤瀾抱著大王,坐在廳堂,聽往來的客人說話。大王的眼睛已經眯成一條縫,似睡非睡。它聽不懂人話,必是覺得無聊了。
此處來往的人物十分雜亂,有做各種買賣的,也有走江湖的。頗有雖不出門,卻已得知天下事的意味。
“中原兵荒馬亂的,生意不好做啊。”桌上的客人對倒酒的阿蘇說道。
另一客人道:“這元軍太厲害了,宋朝還挺得住嗎?”
“自打元軍在襄陽、樊城之戰中獲勝,就打開了大宋在大江中遊的門戶。一發不可收拾啊,大宋氣數將盡啊!”說話的正是座中一位相貌清朗的襴衫儒生。
“唉!元軍都已經攻陷了皇都臨安城,恭帝被擄……”
“什麼!”角落裏一客人驚道,“我剛走完一趟買賣,正要回去呢。”
儒生轉頭看他,道:“如今四歲的趙昰即了位,這往後……”他不禁搖頭,“兄弟勸你先別回了,去敦煌待一陣,那一帶不錯。”說著,他回頭端酒喝,半路上目光停在了赤瀾的手腕上,“哎,小姑娘,你這佩珠可不一般哪。”原來是看見了赤瀾腕上的一串佛珠。
旁人歎道:“紫水晶,可是值錢玩意兒!”
儒生欣賞著那串珠子,嘴裏說道:“此佩珠共十八顆珠子,每顆珠子上雕刻有十六個字。”
旁人笑道:“蒙人哪!這麼小的珠子,哪能刻下十六個字!”
儒生笑笑,道:“不信自己看。”
赤瀾也不知這珠子還有字,便抬起手來看,果真有字。已經有人眯著眼,仔細辨認著念道:“無,智,亦無,所得。”
“無智亦無所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菠蘿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儒生接道。
“像念經。”
“嗯,正是《般若菠蘿蜜多心經》。”儒生點頭道,“哎,小姑娘,誰給你的佛珠啊?”
赤瀾手裏輕撫大王的毛,答:“敦煌石窟一個老和尚給的。”
“小孩子怎麼說話的,要叫禪師。”儒生輕輕教訓一句,“可是慧海禪師?”
小姑娘卻突然變了臉色,小臉上滿是倔強,瞪他一眼,道:“我愛叫什麼就叫什麼,要你管!”她倏地站起身來,卻聽“喵”一聲,大王淒厲地驚叫。它本已睡得有些迷糊,不知自己怎會突然從她腿上落下,摔到地上去。刺溜一下,它急忙竄進角落裏,尋一個安全之地。
她離開桌子,向門外走去,背後自然少不了客人怨言。
小姑娘暗暗罵道:“臭和尚,不要你的破東西了。”見院中停著幾匹馬,便向馬匹走去,低聲道:“還你破珠子。”
馬兒太高,她搬了個凳子,解開韁繩後踩著凳子上了馬。拽了拽韁繩,馬兒搖搖頭便不動彈了。瞥見馬鞭子,於是她將它拿在手裏,揚鞭“啪”一下猛抽在馬屁股上。那馬兒長嘶一聲,狂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