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關漫漫,荒寒蕭索,雲海蒼茫。駝鈴聲聲,羌笛幽幽,琵琶絲絲。朔風勁吹,黃沙茫茫,遼無邊際。
燈籠,高高掛在院子裏,在夾沙的風中搖擺不定。退了色的燈油紙,像是染了血的白綾在水中洗了一次又一次,白中透著殘紅。紙上寫著幾個黑字,“飛天……”,另兩個字上穿了幾個洞,已經辨不出來。
院落不算小,但在這無邊的荒原裏,則如蒼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進到屋內,地方幹淨敞亮,樓下有些桌椅,正有幾桌客人在吃酒喝茶。這些人,行裝各異,多半為往來的商賈。
靠西牆坐著一個身穿回服的漢子,一臉絡腮。他端起一大碗酒正要往嘴裏灌,碗剛到嘴邊,卻又停下。但見他雙目炯炯,望向門口,忽然粗聲笑道:“哈,來了個小客人。”
櫃台後的女人抬起頭來,三十出頭,刀瘦臉,丹鳳眼,薄嘴唇,頭發鬆鬆的斜綰在肩頭別有一番風情。女人原本懶散的目光突然變得讓人難以捉摸……門口陰影裏立著一個十分小巧的身軀,相貌看的不十分真切,但那雙眼睛,一雙漆黑的仿若在山野中盯住獵物的眼睛……
女人的心裏莫名地泛起絲絲寒意。站在這,什麼虎豹蛇蠍沒見過,卻因這雙小小的眼睛而心生不安。女人被那雙眼睛勾著走過去,漆黑的瞳眸仿佛要將所見的一切都吞噬……女人勉力維持著一臉笑容。
“呦,小妹妹,哪來啊?”熱情地招呼,卻沒有得到回答。那雙眼睛依舊直直地看著女人。
女人也看清楚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素白的冰綃單衣,合領袖口細密的繡著穿花夾蝶。粉嫩的臉蛋上,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一對眼眸,漆黑如墨。
女人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忽而一抿嘴,又一個燦爛的笑臉,“小妹妹,吃飯還是投棧?我們飛天客棧名聲可是響徹關外。”女人扭擺起身子揮起手,“這裏飯菜可口,保你吃好住好……”說到這兒突然停下,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看小客人,問:“你跟誰來的?你爹娘呢?”
小客人不答話,隻是將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女人皺起了眉頭,“你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啞巴啊?”
“你不是飛天樂娘。”小客人終於開了口。
女人聞言一笑,直起身子,兩手叉腰,雙眼一翻,“我怎麼就不是飛天樂娘了?”
“你是嗎?”稚嫩的嗓音,話語裏卻有小小的鋒芒。
“你……”女人生氣了,客人們卻樂了。女人翻了個白眼,扯起嗓子朝樓上喊:“樂娘,有人找!”一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小客人,“好大的架子呢!”
聽得樓上開門聲,關門聲,然後便是寂靜。悄無聲息之間,一個美貌女子出現在眾人視線裏。她走下樓梯,裙袂飄搖,腳步輕盈,竟聞不得半點腳步聲,隻讓人心中生疑,難不成是鬼魅飄移。不必猜疑,她就是飛天樂娘。
樂娘行至小客人跟前,彎下身,抓起小客人胸前的鏤梅金鎖,臉上露出笑意,滿是喜愛的抱住小姑娘,問道:“是赤兒還是碧兒?”開口間嗬出淡淡香氣。
小客人小嘴一動:“赤瀾。”
樂娘嘴角又往上揚了些,抬手捧住那張小臉,問:“你娘呢?”
“外麵。”
樂娘聞言滿是欣喜,起身奔向門外。
幹澀的風中,一個纖細的身姿映在一片荒沙之中。形體修長,柳腰金扣玉帶,身著織花白衣;頭別數朵玉梅,插一枝雕梅金簪,腕上鑿花銀鐲;冰肌玉骨,黛眉嬌容。固有閉月羞花之貌,卻透著病容。
樂娘臉上顯出幾分激動,幾分哀傷,遲遲才叫道:“憶雪。”
“姐姐。”柔弱的聲音在這荒漠之中更是顯得蒼涼。
樂娘緊走幾步上前,二人相擁而泣。
坐於窗前,看著樓下院門外同來的人馬向遠處奔去。不一會兒,便聞推門聲,然後是樂娘的聲音:“倪堂主走了。”
憶雪沒有答話,依舊靜靜地看向遠方。樂娘在她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道:“為何不在白首翁那裏好好治病,卻跑到這荒涼之地來?”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治不好了。”她依舊望著窗外。
樂娘眸光一顫,道:“這是什麼話?赤兒、碧兒都還小,為了她們,你也要好好治病呀。”
憶雪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眸裏似乎永遠都漫著一層水,招人憐惜,“我來找姐姐,就是為了孩子。”
樂娘忽然想到了什麼,問:“碧兒呢,為何隻帶了赤兒來?”
憶雪眼瞼微斂,道:“原本,他與我雖是形同陌路,可對兩個孩子還好。去年,四象二十八宿來聽雨莊時,赤兒不知怎的,去了流雱殿。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自那以後,就好像赤兒不是他女兒似的,對她不聞不問。你也知道,侯夫人那兩個孩子,再加上赤兒那倔脾氣……所以,這回出來,我就把孩子一起帶出來。”
“他不肯讓你帶走碧兒?”樂娘問。
憶雪點頭,接道:“他對碧兒倒是一直挺好,把她留在莊裏我倒也不擔心。所以,我隻帶了赤兒走。”
樂娘看著撫憶雪瘦削的麵頰,道:“這幾年,妹妹必是過得不好。”接而歎口氣,“憶雪,你是自討苦吃啊。”
憶雪聞言,落下幾滴淚。樂娘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滿是憐惜替她擦眼淚,隻聽她哭道:“後悔當初不聽姐姐勸,害人害己。”
樂娘安慰道:“不能全怨你,怪隻怪羅教主識錯了人,把你嫁給那個無情的男人。”
憶雪滿是歉疚的搖頭,道:“都是我不好……我命不久矣,待合了眼,就無需理會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