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虛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輩子積了太多的福,或是造了太多的孽,我這輩子的日子過得,真的十分不真實,便像在雲裏霧裏,什麼都看不清,什麼也抓不住。
我本是少林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和尚,我一直以為我隻是個被父母遺棄的苦孩子,我更一直將少林寺看作我自己的家。我雖然不聰明,我雖然長得醜,可我的師兄弟都待我如親手足,我的師父更是疼我愛我養我教我。
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日子,我會過一輩子,平平淡淡,卻很充實快樂。可是,這帶著美滿幸福的平靜,竟會在一刹那被打破,支離破碎,再也無法聚攏。
有人說過,想要擁有另一個世界,必須先放先手中的世界。當時,我並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若幹年後,再回過頭看看以前的歲月,我才了解她話語中的深刻。
如果一直藏在少林寺中,或許我永遠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世,永遠不會認識我的好兄弟,更永遠不會遇到我的夢姑。是安寧如水的生活讓我眷戀,還是起伏如山的日子令我精彩?我一直理不清過去與現在,哪一種生活更讓我無法舍棄,師父常說,世界隻有一個,區別隻是心,紅塵內外隻有一線隻隔,一切,隻看心之所向。我想,我雖當了二十年的和尚,卻一直沉溺在紅塵之中,佛理,我隻會背,卻永遠也弄不明白。
人與人,確實不同,我當年對少林寺那般的癡纏,或許隻是因為我在害怕寂寞。後來我才知道,有些人,從一出生,就注定的孤獨,要成就一些事,必然會犧牲另一些事。我失去了曾經所有的一切平靜,卻換來了我往後精彩的一生。
我的朋友,我的妻兒,逐漸讓我忘記了自己曾經隻是少林寺裏一個其貌不揚的笨和尚,我為眼前的一切感到滿足。每當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吃飯,那歡聲笑語總能讓我想起曾經年少時所跟隨的那道虛無的身影。如果不是她,或許,我永遠都無法擁有現在這美滿的一切。
我常覺得,我與她的相遇,會不會隻是我的一個美麗幻覺。她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又突然的消失在我的世界,就如一陣清風,毫無征兆,來去自如。我一直沒有搞清楚她到底是什麼人,一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模糊的知道她大概的身份。與她初次相見的一切,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論走到哪裏,都讓人無法忘懷的一個人。
那時,我年紀尚小,第一次下山,在山道旁的涼亭中看到了她。她斜靠在亭邊欄上,全身雪白,青絲順滑,垂散於白衣之上。白得晃眼,黑得驚心,黑與白明顯鑲嵌在一起,如淡雅的水墨山水,更如濃重的書文墨香。整個亭子裏裏外外,數十道人影,卻隻有她最為突兀,雖坐在眾人身後,卻仍讓我第一眼隻看到了她。
事情就是這麼的奇怪,我是和尚,我知道盯著女子看有失佛門風儀,雖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下頭去舀出水來,企圖讓水的清涼來壓製發燙的雙頰。雖未看她,卻覺得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旁人說了些什麼,我無心應答,慌亂到了不知這手腳該如何活動的地步。
“這個女施主,到底想要做什麼?”那個想法,是我當時心中反複千遍唯一的想法。因為本是坐著的她,竟走近了我的身爆緩緩圍著我轉了一圈。我低著頭,卻還是能看到她雪白紗裙的一角,感覺到絲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溢滿我的周爆融進我的四肢百骸。心狂跳著,不聽指揮,熱血衝上了大腦,臉上燙得似乎在滋滋作響。
我動也不敢動,一直垂著頭,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到,周圍靜的可怕,淡淡的清香仿佛忽然濃重起來,帶著寒意刺入肌膚,冷進了骨髓之中。我打了個寒噤,眼角處白紗微微飄拂,然後一轉,輕柔的腳步逐漸遠去,我急忙抬頭,隻清楚的看到了一個美得不真實的背影。
重重樹影,綠深葉繁,中間一點淡逸的白,如飄蕩,如搖曳一般,逐漸遠去。那是神仙嗎?是師父說過的觀音菩薩嗎?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最終還是沒能朝著背影消失的方向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