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喧鬧的明華苑恢複了平常的寧靜。這日一大早,靜思就心慌意亂手腳冰涼渾身不自有,眼睛根本就不敢看寧妃,趙嬤嬤也是一樣,二人心裏藏著同一個鬼,鬼身上有根線在寧妃手裏牽著,她撥動那根線,鬼就會從她們心裏跳出來,去做一件傷天害理,讓人一輩子寢食難安的惡事。
注定的事是躲不開的。掌燈時分,秋月明巧妙地調開了全部侍衛,奶娘帶著小皇子住在跨院,正院裏就隻有她們三個人了。
“該怎麼辦呢?”寧妃坐在榻上,表情木然,眼睛怔怔盯著對麵的牆,“水和白綾,哪一種比較快?”
“娘娘……”
“莫要再多言了!”寧妃突然暴怒,從來不大聲說話的她厲吼一聲,慘白僵硬的臉扭曲著,“你們當我願意嗎?我就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不會忍心對她動手,她……她是我的女兒呀!那一日我跟你們說因為人多眼雜不好動手,才要拖到三天後再做這件事,這本就是個蹩腳的借口,越是人多眼雜的情形,一個活著的孩子,和一個不需要照料,絕不可能發出一點聲音的死孩子,那個更保險更不會露餡我會不知道嗎?我是舍不得,我想讓她多活三天,一個人來到世上不易,若是剛一出生就死,那實在太可憐了。她活了這三天,也算是來世上走了一遭。否則還能怎樣,讓她再箱子裏住一輩子嗎?”她閉起眼睛,兩行淚慢慢流下麵頰,“你們去吧,不管用什麼辦法,快一點,別讓她多遭罪!”
趙嬤嬤打開了箱子,靜思把一個木盆放在地上,盆裏是溫度剛好的清水,她們誰也不敢用白綾勒緊嬰兒細弱的脖頸,那就用水吧,也算給她洗個澡,洗幹淨了,好上黃泉路。
夾層打開,二人驚異地發現嬰兒居然沒睡著,昏黃搖曳的燈光下,她靜靜地不聲不響,一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兩張詫異驚慌的臉。
“小小姐……你一直醒著嗎?”靜思緊張得都結巴了,這孩子實在有點怪,不知怎的,她竟然有點怕。
趙嬤嬤撥開靜思,把嬰兒抱了出來,好像是被突然強烈的光線晃了眼睛,嬰兒眨了眨眼,竟然哭了起來。
“她哭了!”靜思驚呼一聲,又忙不迭壓低聲音,“趙嬤嬤,這幾天她從來沒哭過,我還以為她天生就是啞的,你聽過小小姐出聲嗎?”
趙嬤嬤搖頭,這三天她和靜思輪換照料這個孩子,也和靜思一樣認為孩子是啞巴。想不到在這最後的時刻,孩子居然哭了。隻是她的聲音好小,幾乎像剛出生的小貓崽的叫聲,細細的,柔柔的,有氣無力的。她的哭聲雖小,眼淚卻流得很多,從眼角潺潺劃下,流進了繈褓裏。她就這樣小聲哭著,淚水漣漣地看著趙嬤嬤,淚迷蒙了她的眼睛,也掩蓋了她眸子裏的妖異紅光。
靜思捂著嘴也哭出來,“可憐的小小姐,她還這麼小,但好像真的什麼都明白,這三天她一聲都沒出過,她肯定是能感覺到危險所以才不哭的。她也知道我們現在是來幹什麼的,她太傷心太害怕了,終於哭出來了,她真是太可憐了……”
靜思流著淚,輕輕搖了搖趙嬤嬤的肩,“我們開始吧,早點送小小姐走,她也能早點去投胎,說不定能遇到個好人家呢。”
趙嬤嬤一直沉默,隻靜靜地看著懷中女嬰。靜思以為她傷心地傻了,歎了口氣也不再催,就讓小小姐再哭一會兒吧,這孩子有這麼多委屈的淚,卻沒有力氣哭得大聲,細細弱弱的聲音像針一樣紮著人心,痛得滴血。
趙嬤嬤蒼老半駝的背忽然一下子挺直了,她把孩子遞給靜思,有一種堅定且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把小小姐放回去吧,我再去求娘娘。”
靜思傻眼了。她也心疼惋惜這個孩子,但理智告訴她現在已沒有一點回轉餘地了,皇上對那個男嬰完全沒有懷疑,他已經是皇子了,小小姐就隻能徹底消失,否則能怎樣,就像娘娘所言,難不成讓她在箱子裏藏一輩子?那樣的話還不如死呢!趙嬤嬤再去求,又能求出什麼結果?她看看孩子,看看箱子,再看看那盆水。最後她決定照趙嬤嬤的吩咐做,這個老太太,從來沒有這樣堅定過,堅定地讓自己不由自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