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胡琴與快劍(3 / 3)

轉眼已過去盞茶時間,那髯虯大漢刀法一直大開大合,勇猛之力確實無雙,可那茅策道人一直以靈巧的身法躲閃,也不硬碰,手中拂塵更是可長可短,銀光匹射,還能做暗器,那髯虯大漢身上不止一處掛彩,鮮血淋漓,氣力也漸漸不支。

病書生看見髯虯大漢慢慢落於下風,一時心急,咬破中指,使了個兩傷法術,身上魔焰頓時翻湧一倍,化作七隻火羚衝破蟲蠱包圍,齊齊撞向陳小毒。陳小毒吃了一驚,慌忙之下聚了一麵水盾,將那七隻火羚一一攔下,到了第七隻的時候,水盾已然衰弱,最終被它衝破,可惜隻剩下了一絲尾勢,隻將那陳小毒的七彩衣裳烤的焦糊。病書生一擊不中,加上陳小毒惱羞成怒,加快了進攻,也慢慢招架不住。

莫三先生依舊不急不躁地拉著琴,並不是不想幫他們,比起無惡不作的天師五行教,他倒非常願意出手幫幫這兩位魔族中人。

可是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辦。

他在等人!

等一個仇人!

在見到他那個仇人之前,他必須保存每一絲體力,絕不浪費在別的事情上。

很快到了正午當頭,太陽熾盛。南麵的大道上,隱約傳來一陣鼓樂號角聲,不多時,一大隊馬蹄聲緩緩而至,禁軍簇擁,護衛森嚴,六乘白馬飛簷玉輦,竟是皇帝的儀仗。

原來是安祿山巡視軍防回城了。聽聞安祿山、史思明的“義軍”近日來連戰連捷,扣潼關,取長安,打得唐玄宗躲進了西川。似乎安祿山是覺得天下不日可定了,漸漸沉溺於聲色犬馬。用他的話來說,男人打天下,為的豈不就是這一天?

隊伍中當先領頭的是兩匹高大神駿的白馬,左邊一騎從正麵看去,隻見馬頭,卻瞧不見人,原來上麵騎著個侏儒,這侏儒不是別人,正是當日藥王山滅門的元凶之一,火行旗的河洛分壇壇主厲榮。另一騎上,則乘著一名長須華發老者,莫三先生瞧見他的時候,眼神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他對那馬背上的人太熟悉了,熟悉到沒齒難忘。他,豈不就是那個背叛師門的大師兄,陳玄心!

陳玄心原本正低頭思索著什麼,耳邊卻不斷傳來皇帝龍輦裏,安祿山與他那兩個嬪妃荒淫無度的嬌喘低吟聲,似乎再大的禮樂聲也遮不住這青天白日裏的荒唐。

這樣的人,真的能做皇帝嗎?若由他一統了天下,那天下又會如何?陳玄心不知道。他隻知道,這天下,原本就是個成王敗寇的天下。順勢者昌,逆勢者亡,他現在是九州唯一的藥王,又有什麼不滿意呢?在這過百的年歲,有此成就,總算也沒白來世上走一遭。就算犧牲了一些……犧牲了一些感情……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正想著,一陣急促的胡琴聲忽而蓋過儀仗裏齊鳴的鼓樂,清晰地傳到他的耳朵裏,如同珠落玉盤,錚錚弦響!這曲子,他小時候隨孫思邈遊醫時,曾在漢中地帶聽人用琵琶彈奏過,曲名曰:《十麵埋伏》。此時被人用胡琴奏來聽,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曲中哀鴻之音悲慟心底,他竟然泛起一絲覺得愧對舊日時光之感,隻是一閃而過罷了。他忽然覺得,這胡琴聲,怎麼,怎麼有些熟悉的感覺……

厲榮瞧見大路中央站了個人,立馬不耐煩道:“哪裏來的鄉野村夫,竟敢阻擋大燕皇帝的車駕,活的不耐煩了嗎?快滾,快滾,大爺今天心情好,速速讓開,還能饒你一條狗命。”

另一邊,原本纏鬥未休,就快要分出勝負的茅策道人、陳小毒等人,也雙雙分解開來。他們這些修煉之人雖然對人間的帝王並沒有什麼尊敬之心,但是眼下天師五行正教因受安祿山敕封為國教,身為教眾,多少也要替他端著點帝王的架子。而髯虯大漢和病書生更巴不得歇戰片刻,好有喘息之機。

一曲既罷了,莫三先生收起胡琴,站起身來。他正迎著風,迎著刺眼的太陽!午間的日光正映著他的麵容、身軀,他的身軀堅韌而挺拔!有一瞬間,陳玄心的竟然會覺得,他分明比太陽還要耀眼!荒涼的大街上,百姓們早就挨家挨戶閉上門窗。淩刹已經嗅到莫三先生身上傳來的淡淡殺氣……他想幹什麼?!難道他要刺王殺駕嗎?

原本用布匹包裹著長形兵器已經從肩上解了下來,果然是一柄千錘百煉的鬆紋古劍!

劍已在手中!

陳玄心的瞳孔驟然一縮。“小心他的劍。”

“停車,戒備!”厲榮喝道。

四周的禁衛軍立刻潮水般湧動,以安祿山的車輦為中心,裏三層外三層的用盾牌圍成矩陣,森寒的長矛齊刷刷地對外。

厲榮道:“他是誰?”

陳玄心道:“莫三!”

厲榮眼皮一跳,獰笑道:“天下第一快劍莫三先生,很好,很好!”

陳玄心苦笑道:“他想殺的是我。”

厲榮笑道:“陳藥王,你放心,有我厲榮在,他誰也殺不了。”

莫三先生終於說話了,他淡淡道:“是嗎?”

厲榮自負道:“閣下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可我也早就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這兩根手指快!”

不怪厲榮自負,他確實有自負的資本。他在這兩根手指上,至少苦練了四十年的火候。這對手指,可以在呼吸之間點遍人體的幾十處死穴,更夾斷過不知多少劍客名宿的江湖夢,讓他們飲恨收場。

可他今日卻高估了自己,低估莫三先生的劍。

陳玄心對他說了第二遍:“小心他的劍。”

厲榮緩緩走出盾陣。

身後,陳玄心又說了第三遍:“小心他的劍。”

莫三先生沉默了一陣,忽然問道:“我六師弟程百草還活著嗎?”

厲榮一怔,他本就被陳玄心那老頭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言語給煩著了,此時竟故意挑釁,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死了。我殺的,你快點來報仇吧。”

“屍體在何處?可否讓我安葬?”

“喂了山中的豺虎。”

莫三先生不再說話了。眼前這個人,該死。

“百草師弟,師兄這就為你報仇了。”他在心間念著,眉頭就更憂鬱了。

他緩緩地拔劍。

厲榮表麵上雖是一副狂態,但對陳玄心的再三警告還是上了心,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莫三的肩頭,他自負,絕對可以在莫三出劍的那一刹那夾斷他的劍!

莫三拔劍的時候,真的很慢。

但他出劍的時候,隻有電光火石,千分之一個瞬間!如同電光已過,而雷聲久久未至!

厲榮的雙指,生平第一次夾了個空,在身前尷尬的比了個“V字”,像一隻垂死的龍蝦,無力地夾了夾自己的鉗子。

他終於知道了,究竟是他的兩根手指快,還是莫三先生的劍快。可惜,他再也說不了話了,他想說的話,隨著喉嚨間鮮血的噴湧化作一串“咕噥咕噥”,再沒有人能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了。

他的人還沒有倒下,視網膜上甚至還在緩緩回放著莫三先生出劍的軌跡。可怕的是,若不是莫三先生的劍尖上染了一滴血,若不是厲榮的喉嚨多了個窟窿,在場那麼多高手,竟誰也沒有看清,莫三先生,是否已經出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