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自然是好酒。”
“可是,再好的酒,隻怕也要有命喝才能好啊。”那藍袍修士竟拾起胡琴,徑直走到他們這桌坐下。他那褐色的長發天生有些卷曲,梳在腦後。風吹著,落下一縷在額前,半遮住他那憂鬱的眼神,被他輕輕伸手撥開。
髯虯大漢皺了皺眉頭惱道:“你這人,我喝我的酒,與你何幹?咒我作甚?”
藍袍修士不說話,隻是饒有興致的看著桌上的那把斬鬼大刀。
他身邊的病書生卻對髯虯大漢道:“我若是你,最好就閉上嘴,別說話。”
那病歪歪的書生又仔細的瞧了瞧藍袍修士的那把二胡,還有他微蜷的頭發,那雙比寒星還要燦爛的雙眸!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髯虯大漢道:“為什麼?
病書生道:“因為他是莫三。他隻要隨便伸伸手,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髯虯大漢果然乖乖閉上了嘴。
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憋不住道:“您真的就是‘劍膽琴心,孤舟慈航’莫三先生?”髯虯大漢的臉上竟寫滿了崇拜之情。
莫三先生道:“我叫莫三還是莫四,並不重要。但你今後若再有辱及先師的言行,你就活不長久了。”
“莫三先生見諒,我就是……我就是這口無遮攔的壞毛病……”那髯虯大漢想起先前對那幾個茶客說孫思邈死的不冤雲雲,突然羞愧難當,黑臉緋紅,堂堂七尺男兒,竟俯下身去,欲跪下給孫思邈的在天之靈謝罪。
莫三先生伸手托住他,笑了笑道:“賠罪就免了。不過,如果你們肯聽話,最好還是快些走。”
髯虯大漢發現自己竟再也跪不下去了,隻好又坐到長凳上,問道:“為什麼?”
他這個人看上去五大三粗,沒頭沒腦,沒想到卻這麼愛問為什麼。果然每一個胖子都有一顆屬於貓的好奇心。
莫三先生隻好告訴他:“因為那位小二哥,會叫來一些你們倆對付不了的人。”
髯虯大漢又問:“他怎麼了?”
莫三先生看著他笑了:“他也沒怎麼,隻不過替你打酒的時候,去往五行教的總壇跑了一趟。”
正在一旁收拾茶碗、擦桌子的茶小二明顯一怔,冷笑道:“看來閣下是位高人啊!”他停頓片刻,卻又有恃無恐地轉過身來:“隻不過,你們現在想走,恐怕已經晚了吧?”
莫三先生道:“是啊,看來你們的麻煩已經找上門了。”
那髯虯大漢似乎還是沒有反應過來,非要惡狠狠地再問那茶小二:“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自然是我木行旗的弟子嘍!”一名挽發的青衣婦人慢慢走近,淡然道。
不知不覺,他們的鄰近的兩桌又分別坐上了一個人,病書生心中大驚,他竟未瞧見這兩個人是怎麼來的!他們其中一人,是一名峨冠玄服的中年道人,另一人,卻是一名穿著七彩花衣,紮著小辮的少女。
那彩衣少女手中提溜了一個遮布的籃子,不知是什麼物事。用黃鶯般稚嫩的童音說道:“淩姐姐,你們木行旗的耳目真是寬廣,竟然能逮著這兩位魔族的朋友。”
天師五行教,教內分五旗,金木水火土,五旗獨立,主司不同,各有所長。金行旗主司護衛,常年駐紮總壇,守護皇城;木行旗主司監視、偵查、易容、暗殺;水火二旗主司殺伐、攻堅,猶以火行旗為甚;而土行旗則最為低調,主司陣法、機簧之術。
這青衣婦人正是木行旗的情報主管淩刹,峨冠道人和彩衣少女則是金行旗的兩位壇主,茅策道人和“蠱惑童女”陳小毒。
青衣婦人道:“你這丫頭,說什麼逮著不逮著的,別把‘客人’嚇壞了。”
茅策道人道:“老娘們和臭丫頭還磨磨唧唧還費什麼話,直接拿下,交由教主發落!”
原來這天師五行正教早已預料到,魔族少帝被擒,必定會竭盡全力設法營救。所以這幾日,木行旗的弟子全部出動,分散在個個市口,目標就是這些魔族的探子。這髯虯大漢和病書生,修為不低,顯然還是九黎族副使級別的人物,捉住了自然又是大功一件。
語罷,茅策道人的銀絲拂塵已經朝著病書生的麵門急打,那拂塵一掃之下,竟有千鈞之力!
桌上三人急閃。
這九黎族二人怎會任人宰割?眼見身份暴露,決定不再隱藏。那髯虯大漢怦然拋起黑森森的斬鬼大刀,淩空接住,反手握住刀柄,高舉過頂,以力劈華山之勢從空中豎斬茅選策道人,這一刀爆發力極強,斬擊的速度極快,隻見刀光一閃,空氣嗡鳴,若是尋常修士,非得被這一刀劈成兩半不可。隻是那茅策道人身為天師五行教的一壇之主,怎會是庸手?他口中咒語不停,那銀絲拂塵竟然暴漲三丈,毒蛇吐信般纏住髯虯大漢的腰際,借他下墜之力輕飄飄閃向一邊。
“轟!!!”刀光劈空,勁氣貫入地麵,將茶攤到菜市口之間生生劈出一道十二尺深的裂痕!周圍買菜的百姓驚叫著散開……
這時,陳小毒亦出手纏上了麵黃肌瘦的病書生,她手中提溜的花籃上,藍布揭開,竟飛出黑壓壓一片的蠱蟲,那些蠱蟲無一不是七彩斑斕的劇毒之物,尋常人恐怕沾之即死。那病書生不敢怠慢,腳下步法疾點,身形驀然倒退,同時豎起食指、中指,湊到嘴邊,低低吟唱幾句,周身登時騰起一陣黑紫色的魔火,迫的那些毒蠱不敢靠近。可是那些毒蠱似乎訓練有素,隨著陳小毒的手環聲,臨兵列陣,進退有序,有攻有守,實在難纏不已。
那最先來的青衣婦人淩刹卻還未動手,她的目光隻是緊緊盯著莫三。她這一生,經曆過大小一百七十餘戰,對戰經驗何其豐富,她未出手,已然幾乎洞穿戰局。以這道士和丫頭的功力,不出意外的話,半個時辰之內,這兩名魔族副使,必定敗落。隻是這個藍袍修士……她竟看不透他的修為,隻是隱隱覺得,隻有他,才是這裏唯一難纏的對手。
可是莫三先生卻提起二胡,搬了條板凳,徑直放到空曠的大街中央坐下,似乎一點摻和的意思都沒有。他竟翹著二郎腿,悠悠緩緩地拉起曲子來。
淩刹也有點懵,她也算閱人無數,這怪人倒也頭一次見。她搞了半輩子的情報工作,不知不覺,已經年過四十。做這一行的,注定沒有親人和朋友,所以,她至今未曾婚配。一生未曾動過真情,隻是今天,她盯著眼前這個拉著胡琴、舉止古怪的中年男子,突然覺得,他長得可真有味道!
“轟”又是驚天動地的一刀,整個茶棚的屋頂都被那髯虯大漢掀翻了飛出去,一根碗口粗的橫梁徑直朝她飛去,她頭也未轉,隨手一彈指,那堅實的橫梁木便化作了齏粉。她竟不願為了這些小事分神,她一心隻想著多看一眼這藍袍修士,他長得可真好看啊……好在她的兩名同伴並不知道她現下的心思,不然非得氣的吐血不可。
她靜靜地聽完莫三先生的一曲《塵緣散》,曲到終了,她的心間仍然殘留著蕭然餘韻。莫三先生側耳傾聽,停頓半晌,又悠悠地拉起一首《十麵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