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卻嗤之以鼻:“哼!我就知道他裝病,就是不想幹活兒。”
現在,我奶奶和那個老太太早已不在了,我時常想起她們,時常想起當時那段情景。
一天早晨,奶奶領著我上街,遇見了我們房前的一個鄰居,她和奶奶年齡相仿,但依著打扮差很多,我叫她栓奶奶。她和奶奶寒暄幾句後,就說起她昨天夜裏的經曆:她家裏喂著兩口豬,昨天夜裏她洗刷完鍋碗瓢勺,再溫上豬食,就去校園廣場看電影了。昨天夜裏的電影我也去看了,演的是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可栓奶奶沒看完電影,她看了一半就退場了,因為火上還溫著豬食呢。從廣場北麵下來就是我們街的街口,可是當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竟然從廣場的南麵下來了。從南麵下來也行,隻不過繞的遠些,可她下來後沒向北走,卻向南麵徑直走去。她一直走到南麵的村邊,又沿著村邊路向西走,再一直走到最西邊。栓奶奶歎口氣:“咳!當時我還想:我家沒這麼遠呀?咋就一直走不到家了?”
我們村西邊三裏就是山了,栓奶奶一直走下去,直到她感覺累了。她說她看到前麵有許多房子,裏麵還亮著燈,隻是房子很低,她就走過去敲人家的門,想問問路。可是敲了半天都沒人理她,她實在走不動了,就在人家的煤土堆上坐下來休息。
煤礦上在西山跟兒建有一個炸藥房,裏麵三班倒都有人看守,上兩點班的人夜裏十點下班,回村裏時在路上看見田裏麵的墳堆上隱隱約約坐著一個人,這老小子膽子也大,站在路邊就衝著那影子喊了一聲:“喂!那是誰在那兒坐著?”栓奶奶聽了,趕緊說道:“是我!我是西村兒的,一直找不到家了,就坐在這兒歇一會兒。”
那人聽罷,大呼小叫道:“哎呀呀!你這個老婆兒,黑根半夜的坐在人家墳頭兒上,你是想嚇死人呀?”
栓奶奶哪裏知道自己屁股底下坐的是人家的墳頭,她一直以為自己坐的是人家和煤用的煤土呢。她踮著腳跑到那人站著的路邊,說清了自己家住的地方,那人一直把她領到村裏,又到了那條南北大路上。那人指著路的北麵說:“你一直向北走就看到自己家了。”
事情還不算完,栓奶奶又轉悠到幹河溝裏。在我們一小隊和二小隊之間有一條幹河溝,河溝裏平時沒水,隻到下雨時才有水,其實就是一條泄洪道。在河溝北端較窄的地方,有一座石橋,通往一對二隊,所以,我們通常都叫那幹河溝叫橋溝。那天夜裏,同街裏一個叫大林漢子去二小隊一家喝酒,回來時在橋上看見橋溝底下有一個人在那兒轉圈,覺得很奇怪,就喊了一聲:“喂!那是誰呀?黑根半夜的在橋溝裏轉悠啥呢?”栓奶奶應道:“是我,我找不到家門兒了。”大林一下子聽出來了。“這不是栓嫂嗎?你個狼吃的,黑根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覺,跑到橋溝裏找地方挨呀?快上來!”
大林把栓奶奶領到她家門口,指著門口罵道:“這不是你家嗎!狼吃的連自己家門都不認識了。”
栓奶奶竟然還搖著頭懷疑道:“這是我家?這是我家嗎?”
大林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推進門去:“狼吃的回去睡吧,鬼迷心竅了你!”
栓奶奶一進自己家門,心裏也好像有扇大門被突然打開了,眼前一亮,才終於看清這真是自己的家。
我聽到這兒,心想:這可能吧?在自己村兒,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門?這不是連我們小孩子都不如?就瞎編吧!栓奶奶講到這兒,彎身把自己的褲腿兒挽了起來,讓我們看她的腿。她的腿明光光的明顯腫起老高,我看了一眼嚇了一跳:這小腿都快跟大腿一般粗了,難道是真的,她真的被鬼迷了?
後來我長大了,做了一名煤礦工人,並且娶了媳婦,。煤礦也不遠,就在八裏地外的一個村子邊,不遠是不遠,就是上小班有點麻煩,你說不回來吧,這麼近,有點說不過去;回來吧,早六點班四點多就得起床。晚十點班天側黑就得走。特別是下午兩點班,晚十點下班,升坑洗澡吃飯,忙完就夜裏十二點了,然後騎車往家趕,夜裏騎車倒沒問題,練出來了,就是走在田間小路上路兩旁的大小墳堆讓人很糾結。特別是新添的墳堆,那裏不但有白慘慘的花圈,還有像旗幟一樣的插在那裏的隱身杆子,白色的紙條迎風飄揚,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每次騎車走到這裏,總在心裏提醒自己:別看!別看!快點騎過去。可是眼球不受控製,總要偷偷瞄上那麼一眼。其實也不能怨眼球,而是那裏太招眼球了。不光是我,其他人這個時間走在這裏,都會有同樣的心境:越是不敢看的地方越是要看。偷看完了,頭發唰地就咋起來了。但是,我們就是這樣一次一次地提心吊膽的通過這些大小墳頭,就是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