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爹盤腿坐在當地,看著牛吃草料。不知何時,眼神穿過牛棚直往北方,好似要透過重巒疊嶂,望到盡頭去。
秦老爹少離家流離他鄉,每當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撒開腳丫子往高地跑。眺望北方,瘋了一般的想家。
自打那年決定暫時落戶在這蓮溪後,倒是有年頭沒再這麼想過家了。上一回,還是長孫出生的時候。這樣起來,也有十三四年的光景了。
老話都女肖父兒肖母,他倒是挑了父母的長處長的。身材高大、脈大而勁,勇力過人。
不知道的都道他南人北相,卻不知道他道道地地的就是北地人。
老家北地,那裏民風彪悍豪爽,本家兩百多口人,聚族而居。雖不是什麼著姓大族,卻也耕讀傳家。晴耕雨讀閑練武,祖上也曾出過文武秀才、舉人,修過族譜。
傳家百年,到他這一輩,族裏已經沒有上不起學的孩童,也沒有置辦不起棺材的老人,在當地也算是數得著的人家了。
他自然也讀過書。
四歲起就按著族規開了蒙,進了族中開設的蒙館童蒙養正,並由先生取了學名觀美。開始正音識字,學習三百千千、《笠翁對韻》,還有《秦氏家譜》。
到了六歲,又升至學館,行了開筆禮,開始跟著先生讀經、習字、練武。每都要上三四個時辰的課,風雨無阻。
隻他幼時頑劣異常,蒙館時還罷了,因著他記性好,什麼都是一教就會,頗受先生的喜歡,上完書閑暇的時候,就會帶著他糊兔子燈、紮鷂子、做魚叉、劈竹蜻蜓,興致極高,隻覺著這世上再沒有比念書更好玩的事兒了。隻等進了學館後,讀書還則罷了,卻從來靜不下心來習字,練武倒是癡迷的很。
為著他不好好寫字,娘老子也都狠狠教訓過不止一次。好話歹話都盡,後來見他確實不是這塊料,雖有遺憾,倒也不曾很拘著他。
隻是練武可以,家裏緊一緊還是能夠供得起的。隻既然決定了就沒有後悔這一的,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挺著。而且就算練武,書還是得讀字還是要練。不讀書,怎麼明理。
至於舉業,一樣米養百樣人,也不是人人個個都會讀書。人各有長,不會讀書,也可以做別的。
這也是秦家祖上素來開明的緣故,讀書雖貴,卻也自來鼓勵族人習武、務農、經商、做工,還寫進了家訓之中。
畢竟在秦家先輩看來,雖是士農工商,可不拘一格,隻要為人正直、勤勤懇懇,能各專一業,自謀生活,也是孝子賢孫。而對這些人來,在族裏照樣有立足之地,照樣能得到族人的認同和尊重。
秦家也正因為此,雖則族人眾多,卻自來沒有遊手好閑、不事生業的逆子匪徒,才攢下了這百年的家業。
豈料就在他年滿十歲剛剛拜了師傅學習武藝的那一年,朝綱敗壞,兵災匪亂,百年的家業,一朝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