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雨(1 / 2)

這遭瘟的賊老,處暑早過白露將至,日頭毒辣的還似二伏。

大清老早的剛破曉,上沒有一絲雲,地上沒有一絲風,上地下沒有一絲水汽,有的隻是一團團熊熊赫赫的火。

頭上頂著火傘,腳下踩著烙鐵。就算什麼都不做,還是一身身的汗。一冒出來,就能化成汽,一股煙兒似的眨眼就消失於無形,隻留下彌漫在空氣中的燒灼焦味。

花椒家的農家院倚山麵水坐北朝南,梁高牆厚的青磚泥瓦房外牆青磚內牆土磚,寬敞明亮冬暖夏涼,又通風又透氣,也經不住日日這樣炙烤。從夏烤到秋,一烤就是百多,青磚灰瓦鬆木椽子都叫烤酥了。

不到晌午,屋裏廂就焚風陣陣熱浪滾滾,花椒見過維吾爾族人家用來烤饢的饢坑,基本也就這樣了。

躲在廚房的角落裏,花椒把臉貼在水缸壁上。

原想借著缸壁的涼意喘口氣兒,紮著丫角的腦袋挪來挪去,片刻的工夫,缸壁就被蒸出了絲絲白汽兒,燥熱更甚。花椒覺著自己像極了旁邊灶膛口的那幹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轟”的一記,火星四濺,著了起來。

猶豫片刻,還是踮起腳尖推開木頭缸蓋,眯著眼睛仔細瞧了半晌,原就隻剩了一底兒的清水好似又淺了些。祖母專門尋來消毒防疫的一紗袋中藥貫眾在水中飄飄蕩蕩,甚是愜意。下意識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花椒“唰”地蓋好缸蓋,茫然地往外走。

躲著日頭一徑藏到房前的銀杏樹下,八爪魚似的扒住勉強還留有兩分涼意的樹幹,才長長喘了口氣兒。

手搭涼棚眯著眼睛望了望已在西邊掛了半晌,就是挨挨蹭蹭不肯落山的晃眼日頭,又望了望頭頂蔫耷耷已不剩幾片枯葉的樹梢,花椒閉上眼睛,把臉貼在樹幹上。

摩挲著缺水爆裂的樹皮,心中稍定。

她是前年九月裏落地的,繈褓中始終懵懂。滿月後頭一遭出門,看見的就是這兩株銀杏樹。

深秋露重,金黃色的銀杏樹葉飄落一地,被晶瑩的露水浸潤,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漸漸長大才慢慢知道,原來上房前的這兩株銀杏樹,是當年祖父落戶在這周家灣時特地尋來種下的。一公一母,細算起來已有三十來年的光景了。

公的那株高些壯些,樹幹挺拔,總有七八米。母的那株因著孕育果實的緣故,清秀瘦弱些。雖則還不到盛果期,掛果還不多,但一家子的生活起居,早已離不開這兩株銀杏樹了。

記得舊年中伏,最熱的幾也似這般酷熱。那時她還踉踉蹌蹌的剛會扶著挪步,每當日頭西斜,叔和哥哥們收工玩耍回來,顧不得納涼消暑緩口氣兒,頭一樁事兒就是擔了水桶把樹下的這方土地澆的透透的。

用的是後院水筧自後頭蓮花山上一路引下來的沁涼山泉,十來桶泉水澆下去,暑氣全消。又抬了桌椅竹床出來擦洗晾幹,等洗過撒了新摘薄荷葉的溫水澡,色未晚,一大家子就男一桌女一桌的圍在樹下吃夜飯。

主食是新撈的各色水飯或是自家擀的過水涼麵,飽腹清爽。自家造的瓜豉菜鯗魚醬肉齏鹹香就口,七七八八擺了一桌子。菜園子裏剛下的用山泉水澆灌出來的時鮮瓜菜鮮脆欲滴,吃起來更是清甜脆口。再加上哥哥們在門口蓮溪裏撈上來的魚蝦,掐頭去尾在柴鍋上正反一烘,咬在嘴裏嘎巴脆,噴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