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詔旨的撰擬發布來看,負責起草聖旨的是蒙古翰林院和內八府宰相這兩個機關。蒙古翰林院,“掌譯寫一切文字,及頒降璽書,並用蒙古新宇(即所謂八思巴蒙文),仍各以其國字副之”(同上卷八七《蒙古翰林院》)。蒙古翰林院的承旨、直學士、待製等等人員往往也便是怯薛的外朝兼職。內八府則是一個很特別的機關。《元史·百官誌三》:“內八府宰相,掌諸王朝覲儐介之事。遇有詔令,則與蒙古翰林院官同譯寫而潤色之。謂之宰相雲者,其貴似侍中,其近似門下,故特寵之以是名。雖有是名,而無授受宣命,品秩則視二品焉。”(同上卷八七)《輟耕錄》亦載:“內八府宰相八員,視二品秩,而不降授宣命,特中書照會之任而已。寄位於翰林之塌鄰。塌鄰,宮門外院官會集處也。所職視草製,若詔赦之文,則非其掌也。至於院之公事,亦不得與焉。例以國戚與勳舊之子弟充之。”(卷一)它是一個掌領諸王駙馬宗姻事務,並兼協同草製的特別組織。他們與蒙古翰林院的承旨、待製才是相當於唐、宋三省製中的中書省與翰林學士,擁有造命決策權的人員。詔命由翰林院譯寫完畢後,再關自中書省。(同上卷二七延祜七年十月)中書省對於交發的聖旨,則奉行惟謹。王克敬為參議中書省事,宰相傳英宗旨,賜大長公主錢。克敬認為事有不妥,乞複奏。宰相怒曰:“參議乃敢格詔耳!”(同上卷一八四本傳)終元一代,中書複奏的事,極少發生。內八府或翰林封還詞頭的事,就從不曾有;對詔敕的審核則根本沒有了這一道程序。足見三省製度到元時已徹底拋棄,朝廷政務,大而至於軍國大計,小而至宰殺老病的牛馬、幼馬、羊羔等微而至微的瑣事,皆由皇帝以蒙古語聖旨頒示,並由翰林們或以硬譯的漢語白話文,或者則潤色為四六體加以公布。這裏,我還想引用一段例子,說明元朝大政,都是由皇帝宸衷獨斷,中書丞相是不參與決策的。至元十五年六月甲戌(廿二:日),當時,南宋初平,任淮西宣慰使的昂吉兒晉京彙報,涉及到江南機構的設置等重大問題。忽必烈當場指示:“詔汰江南冗官。江南元設淮東、湖南、隆興、福建四省,以隆興並入福建。其宣慰司十一道,除額設員數外,餘並裏去。仍削去各官舊帶相銜。罷茶運司及營田司,以其事隸本道宣慰司。罷漕運司,以其事隸行中書省。各路總管府依驗戶數多寡,以上中下三等設官。宋故官應人仕者,付吏部錄用。以史塔刺渾、唐兀帶驟升執政,忙古帶任無為軍達魯花赤,複遙領黃州宣慰使,並罷之。”“遂命平章政事哈伯等諭中書省、樞密院、禦史台:翰林院及諸南儒今為宰相、宣慰及各路達魯花赤佩虎符者,懼多謬濫,其議所以減汰之者。凡小大政事,順民之心所欲者行之,所不欲者罷之。”這一係列重大的決策,都是在宰相缺席的情況下,忽必烈根據昂吉兒的當麵彙報,直接作出的。這就充分表明,元的中書省是不具有決策大權的。泰定帝在位期間,命中書右、左丞相幹脆日值禁中,有事則赴中書,於是首相往往兼旬不至中堂。順帝後至元二年,命每日右丞相伯顏、太保定住、中書平章政事李羅·阿吉刺聚議於內廷:平章政事塔失海牙,右丞鞏卜班,參知政事納麟許有壬等聚議於中書。(《元史》卷三九《順帝紀二》)這些作法,都導致中書形同虛設。元朝皇帝還不斷隔越中書,對有關單位發給詔敕,諸王權貴也恃恩徑奏,乞持璽書,不通過中書。僅大德六年到至大元年七年之間,就有六千三百多件這類詔敕,“皆幹田土、戶口、金銀鐵冶、增餘課程、進貢奇貨、錢穀、選法、詞訟、造作等事,害及於民”(同上卷二三《武宗紀》至大二年正月)。
諫官的廢除也是皇權膨脹的直接表現。黃縉說過:“我朝不設諫官,而台諫之任悉歸於禦史。”(《黃金華先生文集》卷十七《送索禦史詩序》)李元禮“諫太後幸五台山疏”中也說:“今朝廷不設諫官,禦史職當言路,即諫官也。”(《元史》卷一七六本傳)忽必烈在置禦史台時雖有“台官職在直言,朕為汝君,苟所行未善,亦當極諫”之命,然禦史台本來的任務是作皇帝的鷹犬,糾察百官,現在反過來以鷹犬來規諫主人自己,首先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事。宋朝開始有言事禦史,是諫官權力的擴大;元朝以禦史兼諫,則隻是廢撤諫職後的一點點粉飾而已。當時人就明白指出:“居是官(禦史)者,往往致詳六察,於匡諫之道,則或未盡。”(《滋溪文稿》卷首陳旅序)甚至“其弊在於以征贓為急務,而於按劾則具文”(《雪樓文集》卷十《置貪贓簿》)。與此同時,傳統的史官製度也完全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