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一人與天下(1 / 3)

以上,我們簡略地就皇帝個人的政治活動、權力運作以及生活製度諸方麵,作了初步的綜合探討。皇帝是天下的主宰,是秉承天帝的意誌來統治萬民的。他又是聖者,是臣民道德的導師與表率。他深居九重,通過一係列製度與政權機構穩固地操縱全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刑法乃至文化諸方麵,使之按照他個人的意誌和利益運轉。國庫是他的私囊,死了還要耗費無可計算的民財來顯示他的無尚尊榮。對於他,可以總結為這麼兩句話:舉天下以奉一人,以一人而率天下。宋太祖就曾說過:“古稱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楊憶《談苑》)清朝的雍正皇帝,在寢宮養心殿自書了一幅對聯:“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他們是在撒謊。“不”字應改為“正”,這才完全符合實際。二千多年來,始終就是這樣一個人,把持著中國曆史的舵輪,掌握著民族發展的命運。

在上文第三節的開頭,我們引用了劉向關於九主的分類。這種分類沒有一個嚴格的標準,自然是不科學的。我們這裏也嚐試把他們分為五種類型。不過,具體到某個皇帝個人,他可以兼具幾種不同的類型;也有人並不是我們所舉的五種類型所能包括。因此,我們這樣作,也不過是取其大致而已。這五種類型是事業型。享受型、變態型、弱智型、平庸型。

首先是事業型。他們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有作為的君主。略輸文采的秦皇、漢武,稍遜風騷的唐宗、宋祖都屬於這一類型。所謂有所作為,當然是指事業的成就。不過,這也很難以大小來區分。有的皇帝原是很有作為的,但限於年壽,他來不及完成,如五代的周世宗,從素質上看,他完全可以屬於這一類型。曆史上大凡開國的君主,都是不同於凡俗的人物,否則,他就不可能競而勝之,開一代之基。有的皇帝在某一方麵確也是有天分,甚至是有成就的。如宋徽宗,未嚐不是一個畫才。南朝的梁簡文帝蕭綱,讀書十行俱下,辭藻豔發,博綜群言,富有著述。又梁元帝蕭繹,博極群書,於伎術無所不該,著作等身。但是作為皇帝,他們又都是很糟糕的代表。宋徽宗淪為金人的俘虜,客死五國城。梁簡文帝完全是軍閥侯景手中的傀儡,終於被殺。梁元帝為魏軍所圍,在絕望中將所藏書十四萬冊聚而燒之,說:“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他至死仍不明白,讀書作學問和作皇帝是兩碼事。我們所說的有作為識是就政治上的作為而言。

第二種是享受型。享樂本是幾乎所有帝王的同好。但有一些人則把奢華淫靡的享受當成生活的一切。北齊武成皇帝高湛即位,寵臣和士開就勸他說:“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複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縱橫行之。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資治通鑒》卷一六九)帝大悅。於是三四日一視朝,書數字而已,略無所言,須臾罷人,縱情享樂。繼位的後主高緯,聞陳師攻取壽陽,頗以為憂。佞臣穆提婆安慰說:“假使國家盡失黃河以南,猶可作一龜茲國。更可憐人生如寄,唯當行樂,何用愁為。”(同上卷一七一)常人的享樂不外是燈紅酒綠、妻妾成行,皇帝的標準就遠不相同。宋徽宗就倡豐、亨、豫、大之說,意思是要達到最大的滿足、最大的享受、最大的放縱。過分的享樂追求必然導致在政治上怠惰腐朽,同時也導致對老百姓的克剝與掠奪。皇帝的享樂是建立在吃人喝血的祭壇之上的。

第三種是變態型。主要表現為一種獸性的狂虐。高齊後主高緯聽人說,最樂的遊戲是“多聚蠍於器,置狙(猴子)其中”,看受蜇的猴子在痛苦中掙紮。他立刻命人找來蠍子,放置浴盆中,使人裸臥其內,聽到人“號叫宛轉”,“喜噱不已”。遼穆宗耶律璨,終日沉湎於酒,且嗜殺成性。近侍多遭手刃,甚至對他們炮烙、支解,習以為常。劉宋的前廢帝是以猜忌忍虐而惡名昭著的,“凶悖日甚,誅殺相繼,內外百官,不保首領”。虐殺狂病症的形成,固有其天性殘忍的因素,但在很大程度上,它又是一種政治恐懼病,是在縱橫捭闔爾虞我詐、猜疑嫉忌、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中所形成的變態心理。隋場帝是享樂型的典型,但也兼有虐殺狂的成分。楊玄感反東都,他令裴蘊窮治其黨羽,並且說:“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裴蘊承旨嚴治,殺三萬餘人,枉死者大半;遭罪流者又六千餘人。後帝至東都,“顧眄街衢,謂侍臣曰:‘猶大有人在’”(《資治通鑒》卷一八三)。這充分反映了他靈魂深處那種對人類仇視和草營人命的獸性。朱元璋固然是大有為的開國君主,但同時也是一個虐殺狂。開國功臣中,老朋友、老部下,他都借事生非,幾乎個個宰盡。胡惟庸案,族誅三萬餘人;藍玉案又誅一萬五千餘人。趙翼指其“雄猜好殺,本其天性”。其實,這也不完全能用天性來解釋。太子未標曾因此勸諫他,他把一條荊棘放在地上,命令朱標去拿。朱標麵有難色。然後他用刀把刺削去,讓朱標拿起,並教訓說:我殺的人都是這些刺,殺了他們,你才能穩坐江山。可見在他看來,濫殺原是一種政治的需要。馬克思指出:“專製製度必然具有獸性,並且和人性是不相容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第414頁)虐殺正是專製主義獸性的表現之一。虐殺狂表麵給人的感覺是凶悍,然而內心深處,卻彌漫著一種掩飾不住的虛弱和恐懼。隋煬帝在江都,攬鏡自顧,情不自禁地歎惜說:“好頭顱,誰當砍之。”他從楊玄感反後就“每夜眠恒驚悸,雲有賊,令數婦人搖撫,乃得眠”(《資治通鑒》卷一八三)。可證他精神早已崩潰。朱元津諱一切有關於“僧”、“盜”的音、意字眼,也表明他精神上病態式的自卑、緊張和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