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術上定義,“封建社會”不應該指秦漢宋明清這些朝代,而是指商周包括春秋戰國時代,也就是本書所總體囊括的時段。而秦漢明清,屬於皇權專製社會罷了。
商周,包括周朝的春秋戰國時代,是分封製,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再把一塊塊土地分封給卿和大夫,而不是皇帝派官吏直接管理這塊土地。
就像現在有很多很多國家直屬的縣,在當時都是歸某某大夫的封邑。甚至一個卿,有數十個大小城邑的封邑。
這些卿大夫因為有獨立的經濟基礎和政治權力,就有人格獨立、思想獨立和個性尊嚴,有著對原則的追求。春秋戰國的舞台上,那些感動人的故事,其實都是這些卿大夫所演出的,並非普通老百姓。
當然戰國時代,如蘇秦、張儀、商鞅、呂不韋、李斯,都是布衣平民出身了,戰國是分封製瓦解而向皇權專製帝國過渡的時段。這時候的布衣,往往機巧多一些,不怎麼講原則,以張儀、呂不韋、李斯為例,就可以看出。而從前春秋時代不是這樣的。
後來的唐宋明清的皇權專製社會,沒有封邑了,官僚們也就沒有獨立的經濟實力,整個國家和民眾可以說都是皇帝的私有財產,大家在皇帝麵前都是一樣平等的“奴隸”。失去自己的獨立人格,其精神境界也往往低下了。
秦漢時代,承從前春秋戰國的餘烈,人還多剛陽個性和耿直的原則精神,即便到三國時也是如此。秦漢人的狂悍、忠勇、誠信、孝義,在周邊異族眼中熠熠生輝,和後來宋明時代異族眼中的懦弱中庸的漢人形成鮮明對比。
後來,隨著專製力度不斷加強(從前分封製下,國君的專製力度是弱的,沒法拋開有眾多封邑的卿大夫來專製),人們發生性格改造,越發圓滑、機巧、惟利主義乃至講求“唾麵自幹”了。而不自尊的人如何指望他尊重別人的權益和承擔義務呢?種種的“劣根性”都由此產生了。魯迅所謂的“劣根性”,其實就是皇權專製下的產物。
所以,封建社會(商周含春秋)其實相比於皇權專製社會,有其美好之處。當時,當國君的,不能霸道。
前天在飛機上我看黑格爾的書,他眼中的中國人,被描述得很不堪。黑格爾是與中國的乾隆同一個時期的,那個時候,中國已經到了專製的極致,於是人們的精神麵貌也降到了極低。黑格爾說:
“在中國,既然一切人民在皇帝麵前都是平等的--換句話說,大家一樣是卑微的,因此,自由民和奴隸的區別必然不大。大家既然沒有榮譽心,人與人之間又沒有一種個人的權利,自貶自抑的意識便極其通行,這種意識又很容易變為極度的自暴自棄。正由於他們自暴自棄,便造成了中國人極大的不道德。他們以撒謊著名,他們隨時隨地都能撒謊。朋友欺詐朋友,假如欺詐不能達到目的,或者為對方所發覺時,雙方都不以為可怪,都不覺得可恥。他們道德放任的意識又可以從佛教的流行裏得到證明;這一個宗教把最高的和絕對的--上帝--認為是虛無,把鄙視個性、棄絕人生,當作是最完美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