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漸行漸寒,劉非抱著秦瑟,一路顛簸地騎著馬,來到雪峰腳下。這一路來,再也沒見到唐軍追兵身影,秦瑟時醒時暈,反反複複,好在參湯尚多,時不時喂她幾口,她脈氣便充盈些。隻聽她睡夢中一會兒叫著自己的名字,一會兒喊著爹爹妹妹,劉非知道她心事,心中愈加難受。
這時山腳下已是天寒地凍,地下積雪甚厚,難行之極。劉非抱起秦瑟,棄馬而行。劉非隻覺得懷中秦瑟身體更加虛弱,偶爾睜開眼來,輕輕叫聲:“劉公子。”便又將眼皮閉上,半天不醒。劉非心中憂急,隻得將秦瑟斜抱了,抖擻精神,往上攀登。這時天上飄起了雪花,一眼望去,前後左右盡是皚皚白雪,道路崎嶇難行之極,若不是他武功高強,體魄健壯,這麼抱著一個人爬山,就算不凍死,也必陷在大雪之中,脫身不得。他念及秦瑟的深情,甘任辛勞,反覺得多苦一些,便多減少了對秦瑟愧疚一分,心下反覺得欣慰。
行到第二日上,終於爬到了雪峰之側的樹林間。他生怕秦瑟生寒,解開身上長袍將她裹在懷裏。他遠望雪峰,隻覺四處白茫茫一片,朔風呼號,人影杳然,他雖天不怕地不怕,自忖倘若隻是自己一個人尋參,那也罷了,雪山終是困不住自己。可他懷裏還抱著一個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的秦瑟!
好在大雪很快停了下來,半空中奇跡般地閃出陽光來。他在林中找了個背風處,撿拾些枯柴,生起火來。火堆燒得大了,身上便有了暖意。他隻覺得秦瑟臉色越來越蒼白憔悴,呼吸也漸漸粗重起來,偶爾睜開眼睛,目光迷茫無神。他心中更是憂急,喂了秦瑟幾口參湯,被她盡數吐了出來。劉非愈加憂急,心想待得歇一歇,恢複些氣力後再行。扶著秦瑟靠在自己胸前烤火,正要閉眼入睡。忽聽得“嚓嚓”幾聲,細聽之下,顯然有野獸在不遠處走動。他兩日不食,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這兩天一直想打些鬆雞野兔之類的動物,卻這場大雪尋不到半點蹤跡。
他心中大喜:“雪停了,有野獸送上門來,可有肉吃了。”側耳聽去,有一頭野獸在左側十餘丈之外的林地上覓食,他展開輕功,從斜路上悄悄摸了上去,靠近了,將身子藏於樹叢間,卻是一頭林麝在林間用後短腿扒開積雪,啃食雪下苔蘚。劉非精神大振,慢慢挨近了,“嗖”地一聲,縱身往前躍去,手中石子連環激甩。不料那林麝早被驚動,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已蹦躍而起,動如脫兔,朝山上奔逃而去。
劉非豈肯放棄,踏雪直追。那林麝奔逃甚快,轉眼翻過了一個山坳,劉非追將過去,見到雪地血漬點點,知道林麝已然受傷,跑不出多遠。他循著血跡往雪峰上直追,遠遠地看到那林麝躥上一塊大危崖,溜進石縫間,不見了蹤影。
劉非豈可放過,追到危崖下,見到崖壁滑溜溜的,難以下腳,心中暗奇,這林麝身受如此重傷,按理說應該朝山下奔逃,卻棄易擇難,不惜損耗體力,往上攀爬,真是奇事。
劉非循著血跡攀上危崖,危崖上積雪甚厚,四下裏全是白皚皚的雪,孤懸山中。一行血跡印染雪中,到了崖背,卻不見了蹤跡。劉非心裏焦急,抬眼一望,卻見那隻林麝奄奄一息地臥於對麵山崖的一個顆大雪鬆下喘著氣,在咀嚼著東西。兩座山崖之間,隔了一道兩米多寬的巨壑,往下一看,懸崖深不可測,一片霧靄茫茫,崖壁危聳,直指蒼天,想來它奮盡身上所有氣力,縱越到了對麵,終於力竭,無力再逃。
劉非讚道:“好家夥,真有你的。”倒吸一口氣,後退三步,突然淩空縱躍而起,落到對麵,那林麝大驚之下,卻傷重無力,驚懼地望著劉非,眼光哀憐,渾身顫抖。劉非搶上兩步,雙手一抄,提起林麝,卻猛見它嘴裏嚼食之物,竟是一株人形的雪白人參,那株雪參通體透明,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正是易大彪所說的千年雪參!劉非大喜若狂之下,劈手奪過。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做夢也想不到追殺一隻受傷逃竄的林麝,竟讓他毫不費力地覓得了這株千年雪參。想來此麝久居山中,深諳療傷之道,重傷之下,竟奮起全身氣力,奔逃至此,啃食雪參療傷。
好在林麝重傷之下,拔起雪參後,無力啃食,尚為完好。劉非將雪參放入懷中,正待離開。忽見林麝目光哀憐地看著他,心念一動,抱起林麝,一個縱躍,跳到了對麵山崖,急步回到林中。
火堆未熄,秦瑟猶是昏迷不醒。劉非將隨身所攜藥罐取出,將雪參放入,從雪地裏抓了幾把雪,加入罐中,擱到碳火之上煎熬。不多時,雪水融化,漸次沸騰,一股奇異的香氣從罐中飄出,直撲鼻隙。此香入鼻,如飲甘醴,如食美珍,劉非隻覺得四肢百骸,無不清爽舒暢。
參湯熬成,劉非慢慢喂給秦瑟幾口,她這一次居然不再吐出,連喝了十幾口,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脈搏越跳越強。過得半個時旬,她嚶嚀一聲,醒了過來,低聲道:“我……我可還活著麼?”劉非見雪參生效,心中大喜,笑道:“你覺得怎樣?”秦瑟道:“我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先是跌入了無底冰窖,渾身冰冷,發抖不止……後來,突見大陽出來了,曬在身上,好暖和,好溫馨舒坦,然後我就醒過來了。”
劉非哈哈大笑,道:“你方才服用的是千年雪參。”秦瑟驚喜道:“千年雪參,你真的尋到了?我沒作夢?”劉非微笑道:“傻丫頭,難道我會騙你麼?”秦瑟星眸回斜,伸手撫摸著他的頭發,說道:“你是大英雄豪傑,怎會騙我?”一抬眼看到劉非滿臉風霜之色,人瘦了,眼眶黑了一圈,不由心疼,說道:“劉公子,都是我不好,累如此你辛苦。”劉非歉然道:“我欠你太多,若不是我那一掌,你怎會流落到這樣地步?”秦瑟嫣然一笑,道:“若不是你誤傷了我,我怎能得到老天如此眷顧,能跟你在一起,我比什麼都歡喜。”劉非一呆,登時癡了。秦瑟慢慢地將頭斜靠在他胸口,悠悠道:“劉公子,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到塞上放牛牧羊,騎馬打獵……還作不作數?”劉非心中喜樂,衝口而出:“自然作數。我倆一起到塞上,放牧滿山滿坡的牛羊,生下滿屋的兒女……”秦瑟滿臉飛紅,不敢接口。
兩人沉浸在彼此的綿綿情意之中,秦瑟靠在他肩頭上,粉頰和他左臉相撕磨,劉非聞到的是粉香脂香,懷裏抱的是溫香軟玉,不由醉了。
良久良久,秦瑟問起尋參經過,劉非將捕獵林麝中無意得到雪參經過說了。轉眼看時,卻發現藥罐裏隻剩下一根殘參,孤零零地斜臥著,地上空空如也,隻留下兩行清晰的蹄印,直往山上延伸而去……
劉非和秦瑟相視而笑,說道:“這是一隻仙麝,是咱們命裏的救星,由它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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