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一
八月剛剛進入中旬的時候，宮中已經開始籌備這年的中秋家宴。小豆子瞧著今上看奏折的速度，再看看他臉上那幾乎笑出褶子來的表情，心裏頭也替他高興著。
犀照皇室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每年中秋，不管有事沒事，在外的皇室子弟都得回京來參加家宴。
這個規矩本身立意不錯，尋常時候疏遠便疏遠吧，在這萬家團圓的日子，皇室子弟也該順應大流回來聚聚。但是這規矩在先皇時期被徹底無視。
且不說宣王殿下年年飄蕩在外，隻在七月秋貴妃忌辰之時回來小住，忌辰過來便立馬魚遊大海一般連個鬼影都見不著。
且不說六殿下那陣子愛上了遠遊，立誌要走遍整個大陸，拿著中書省特別開的通關文書，每每都選在八月初出發。
且不說九殿下有幾年完全置身軍營，從基層幹起，混在小兵堆裏，在臉上抹點灰，完全隱藏了自己的行蹤。
單單就說前太子今上吧，他對著先皇，也是能避就避。
先皇的性子倒不是說不好，他在位數十年，不好美色，也不貪財好賭，勉強來說也不好殺。他在位的那些年，犀照死刑人數遠遠低於曆代先祖。
但是，先皇在性格反複方麵遠勝諸位先祖——今日把酒言歡，明日就會要你命。當然如果你明日躲過了死劫，那麼恭喜你，後天你便是國士了。
今上還很小的時候，就覺得自家這位父皇大約是個囧人。
囧之一字，有著無限的意義。大體來說，不是什麼好的形容。想想那會兒他的年齡也僅僅是個位數，然而，其心性之早熟，腹中花花腸子之百轉，絕對是讓幾位小弟高山仰止的。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與天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
先皇往往保持著某種程度的沉默，因此，他也就明目張膽地張羅著蕭家的勢力，在先皇麵前表現地那叫一個乖巧。
他稍微大一些的時候，便擔負起撫養神慧郡主的重任來。
養小孩是個技術活，尤其是在自身也仍然是個小孩的情況下。自古天家的小孩便早熟，年齡已經無限接近兩位數的時候，今上已然熟練地掌握了抱孩子的常見手法，並且能毫不嫌棄地給小孩換尿布。
這是何等的一種父性光輝啊。
彼時小豆子才剛剛被蕭氏長房賦予了重要的任務，來貼身內侍的身份來到了今上的身邊。那天夕陽斜掛在宮牆之上，表麵鎮定自若，其實心中默默擦汗的小豆子便見到這樣一幅溫馨地讓人難以置信的場景。
小豆子好歹是喝過幾年墨水的人，心裏頭隱隱覺得是有萬千紅塵在眼前一溜而過，快的讓人來不及去把握，而那樣淺淡的溫柔襯著背後略顯得荒塵的宮牆，愈發讓人留戀。
小小的孩子眯著眼睛，嘴裏啪嗒啪嗒允著大拇指，見到生人倒也不怕，隻懶懶笑了一下。
誰的笑裏映著浮生，誰的眼淚映著輪回。
小豆子便在那如血卻又溫柔的殘陽裏，憂鬱地歎了口氣。
幕二
夜色繾綣，宮燈次第燃起，今上下令傳膳至禦書房。小豆子會意——但凡傳膳至禦書房，就表示今上打算從簡。
自打神慧郡主上次入宮來，見了今上，無意間提到今上那微微有點發福的小肚子，今上便開始有意地節食了。
神慧郡主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今上一天到晚坐著不動，這樣不好。
今上那會兒端著細瓷茶杯，借著喝茶的動作悄磨嘰兒地打量了一下陪同前來的宣王殿下。嗯，身材頎長，精精瘦瘦的模樣，看起來身材保持得不錯。
再看看自己。今上放下茶杯，最近稍微有點變圓的臉上忍不住有了一絲悵然。
做皇帝不容易啊，柴米油鹽，家長裏短，還得注意跟周邊國家搞好關係，哪一樣不耗心力啊？朕也好想沒事出門走走，騎個馬泡個溫泉什麼的。
神慧郡主尋常時候怎麼看怎麼憊懶，那樣子看上去似乎連生氣都不會的，因此也隻是淡淡笑：“皇上不必焦慮，每日清晨繞著禦花園慢跑一圈就成了。”
小豆子悄悄抹了把冷汗。
清晨空氣好，早起的蟲兒扭啊扭，早起的鳥兒喳喳叫。悄悄綻放的花朵還帶著昨夜的露珠，晶瑩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