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駿道:“般若掌打在身上,印記十分明顯,但你竟然敢冒險出此一策,在於你知道即使你受傷再重,對於這種內傷別人也不會解開你衣服來看,隻是運功替你療傷罷了。那時大家都被我三叔的傷勢所吸引,自然不會再有人懷疑到你。豈料我三叔是被小如來的般若掌所傷,而你才是真正殺害無相大師的凶手!”
神無天黯然不語,狄靖天猛然大喝道:“無天,解開你的上衣!”
神無天呆立原地,竟不理會。
葉千駿道:“其實也無需查看,神無天,你料定荷露仙子是你最親近的人,所以敷藥之事定然隻有她來為你做,而荷露仙子涉足江湖未深,並不知道你身上的傷痕意味著什麼,她又並非是多嘴好問的女孩,對你一向也深信不疑…….”他轉身看著荷露道:“請問荷露姑娘,神無天左肩的傷處,是否有一片淡金色的掌印?”
荷露眼睛裏充滿恐懼,一個踉蹌,竟險些跌倒。她搖晃著身子,徑自走出來,她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掙紮著說道:“是……”
神無天身子已在顫抖。
眾人一片驚呼,無一不動容,無一不震驚。
荷露嘴唇顫動,努力說道:“你……你真的……你……”她似已完全被抽空了靈魂,語無倫次起來,她現在已知這一切,卻還是無法相信,這打擊對她而言實在太大了。
上官輕雲在人群中看的心也碎了,他忍不住想衝出來將荷露抱住,卻發現神無天滿眼淚水,麵上表情更加痛苦。
隻聽神無天緩緩說道:“他說的不錯,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我……我本是天聖教右護法,完顏無天!”
荷露淚流滿麵,身子一抖,已摔倒在地。
神無天不敢去看她那雙絕望的眼睛,周遭已是驚呼四起,一時間群豪終於真相大白,失望、痛心、悲憤之情各不相同,咒罵聲不絕於耳,方才他還是人人敬仰羨慕的少年英雄,此刻竟成了十惡不赦的魔頭,這樣的變化,任誰也接受不了的,每個被欺騙了的人都已出離憤怒。
孫劍風提劍衝出人群,大喝道:“我師父可是死在你手上?!”
神無天閉起雙眼,歎氣道:“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麼可隱瞞的?
孫劍風雙目含淚,怒道:“我師父是怎麼死的!”
神無天道:“令師等五人,點蒼劍陣一旦結成,守禦自然無敵。可是令師對我信任有加,任憑我自他背後協助防禦……”
孫劍風道:“所以你就趁機從背後對他下毒手!他如此信任你,你竟然……”
神無天雙目緊閉,目中卻有淚流下。
忽聽荷露道:“原來是這樣,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我,騙我…….我真傻……”
神無天猛睜開雙眼,眼前的荷露讓他心碎。兩人四目相對,神無天的心猛的收緊了。
荷露的眼中充滿淚水,卻並沒有流下來,她那一雙明亮美麗的眼睛此刻寫滿了絕望和痛苦,這種感情毫無保留的反彈到了神無天的心裏。他曾無數次的去想象數百年前雲墨染看著韓羽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他所能想到的那種表情跟今日的荷露簡直一模一樣,荷露的這種表情,他在夢裏也已經無數次的夢到,醒來的時候那種心痛他本以為無以複加,可是此刻真實的出現在他麵前,他的痛苦超越了任何的想象。
隻聽荷露顫聲道:“原來你那天並非是去追蕭逸龍,而是去殺秋伯伯。”她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你還騙我說你是擔心我才會那麼著急趕回來,原來根本就是假的,你是怕我發現你殺人的陰謀!怕我懷疑你……”神無天麵露痛苦:“我沒有騙你……那天……”
顧靈從旁怒道:“神無天,我視你如親兄,你竟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來!我要為我父親報仇!”
他話音剛落,一旁碧海山莊歐陽仲遠道:“我大哥是不是你殺的?”神無天尚不及點頭,上官輕雲大喝道:“還有我叔叔上官鳳,也是你害死的?”慕容焚忽然閃身而出,一張刀疤臉扭曲至極,怒道:“我妻是為你所辱?”
神無天麵上露出吃驚的表情,轉而苦笑道:“是我,都是我幹的。”
一時間怒罵之聲四起,方才那些誇讚神無天的群豪此刻全都變了臉色,每個人問的都是:“我飛鷹幫柳幫主是不是你殺的?!”“一定是你害死我洪師叔!”“還我鐵拳門陸大哥的命來!”
神無天一個字都沒有聽到,他此刻竟似已完全沒了知覺,眼中隻有荷露,也隻聽得見葉千駿的話。
葉千駿道:“你心機之深,我不得不佩服,回風道長這樣的前輩,也被你所利用,被你言語一激,他就上了當,不但害死了我三叔,連我父親和二叔也險些喪命。”
回風道長麵如土色,不住的哆嗦著,身後的青藤道人不禁麵露悲傷。
一個驕傲的人若是被人利用,那痛苦實在是無法形容,回風道長此刻隻怕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葉千駿道:“我本該親手殺了你,可是我卻實在是無法下手。”神無天看著他,點點頭。
他們雖然是敵人,可是卻也是知己。由知己變成敵人,這豈非也是一種無法承受的痛?
葉千駿道:“那****半途從閻羅門手中救下段人龍兄弟,約好白虎玄武襲擊我天劍門,再引誘我們天劍門與狄大俠火並,這些想必都是你事先計劃好了的。”神無天不否認。
狄靖天皺眉道:“原來你受傷與我躲到地道,再拜我為師,也是早就打定了主意,這般心機,當真是了得。”
葉千駿道:“可是你為何要朱雀放了我?”
神無天苦笑道:“自然是因為《禦劍神功》。”
葉千駿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於是你就設下陷阱,讓萱兒來引我上當。”他看著神無天:“可是半途中朱雀一時氣憤衝昏頭,壞了你的計劃,萱兒又不忍再騙我,所以你才又生一計,讓小如來出馬。”
神無天點頭道:“你說的不錯。”
葉千駿道:“再後來閻羅門襲擊峨眉派,其實那本不是你計劃中的事情,但是你卻怕他們節外生枝,故而命令他們撤離。”
神無天道:“其實閻羅門也好,四星君也罷,根本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他們雖接受我的命令,可是我卻從未在他們麵前露麵。”
葉千駿道:“可是六鬼到底是對你已經起了疑心。而你始終覺得他們不好控製,所以後來才有了將他們也消滅的想法。”
神無天道:“不錯。當時既然六鬼已經出動,我便複令他們再來襲擊峨眉派……”荷露忽然說道:“你就正好趁機帶我逃走,騙我告訴你上峨眉山的秘密通道!”
神無天沉默了。
荷露終於緩緩站了起來,她的淚已幹,嘴唇已咬破流血,一雙美眸也全沒了生氣,仿佛失明一般空洞的看著神無天。
神無天的心又被狠狠的攥住。
荷露輕聲道:“那日在峨眉山下,你抱著我,我本已發誓,今生今世與你長相廝守,我曾無數次夢到你成為這世上最受人尊敬的大俠,我也一直相信你做的到,我始終以為,你我會像那些傳說中的武林前輩一樣,做一對幸福的神仙俠侶,豈料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個騙局。”
神無天不敢看她的眼睛,更說不出話來。
荷露抬頭看了一眼那巨大的石碑,喃喃道:“斷腸崖,斷腸崖,這名字原來是為我而取的,我今日果然是肝腸寸斷。”她回頭看了一眼靜慧師太,道:“師父,荷露助紂為虐背叛師門,若不是荷露,秋伯伯衛瞭子前輩無相大師他們也都不會死,荷露罪孽實在深重。”
靜慧師太眼中含淚,道:“好徒兒,你沒有錯,你絕沒有錯。”
荷露苦笑一下,又看了一眼神無天,道:“無天哥哥,荷露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永遠都無法原諒你了。”
神無天臉色大變,心中似乎預感到要發生什麼,偏偏身體抖的厲害,連站都站不穩,他傾盡全力向荷露跑去,隻覺得雙腳竟沒有知覺,完全用不上力氣。
荷露雙目一閉,猛的一躍,竟向懸崖下跳去!
眾人為這突然變故吃了一驚,哪裏想到她竟然跳下懸崖。狄靖天施展開輕功,急忙躍起,猛的伸手,卻隻抓到一片空氣。
荷露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峨眉山的雲霧中。
神無天猛衝到懸崖邊,卻哪裏還有荷露的影子?
眾人一片哭喊之聲,尤其是峨眉派靜慧靜如師太和六位仙子,哭的已是肝腸寸斷。
斷腸崖,這裏真是讓人斷腸之處?
神無天跪倒在懸崖邊,一雙眼睛木然的看著崖下,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著荷露消失的地方,還是什麼也已經看不到了。
顧靈猛的拔出劍來,大喝道:“還我爹命來!”一劍刺出,直指神無天後心。
此時所有人都在為荷露悲傷,絕沒有人會想到他要刺出這一劍。
即使有人想到,也絕不會有人去救神無天。
他早已不是人人景仰的江湖少俠,他是天聖教的無天公子,比無法公子更凶殘,更狡詐。
顧靈的劍已經刺入他的衣襟,眼看就要穿心而過。
顧靈忽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反湧出來,似乎一股氣浪一般將他掀翻在地,緊接著他就聽到一聲長嘯。
那嘯聲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絕望,也充滿了憤怒和悲傷,從沒有人聽到過這樣的長嘯,那既是悲鳴,也是咆哮,忽然間天地為之色變,風雲為之翻湧。
神無天跪倒在地,仰天長嘯。
他猛的一拳擊在地上,堅硬的岩石立刻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而他的拳頭也已滿是鮮血。他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又是一拳猛擊在地上,嘴裏發出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吼聲。
“荷露!!!!”
他絕望的聲音回蕩在山穀,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傳染給了每一個人,饒是心腸最狠的人,也不禁要潸然淚下。
葉千駿呆呆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的雙眸也滿是痛苦的神色。
他是神無天的知己,縱然變成了仇敵,神無天的痛苦,他也完全感受的到,那是一種失去了任何希望的痛,這正是人世間最痛的痛。
這種痛遠勝過他與陸懷萱生離死別,也勝過他親手殺死假老君。
人在江湖,為什麼要經曆這樣的痛苦?
神無天的麵容已完全扭曲,束發的頭冠也不知去向,披頭散發,那猙獰的麵孔幾乎已完全認不出來是他,那個曾經叱吒江湖、風流瀟灑的翩翩美少年。
這江湖中各門各派,幾乎沒有不對天聖教仇恨入骨的,而現在,他們已經把對天聖教的仇恨,細化到了神無天身上。
沒有無天公子,天聖教絕無法害的了這麼多人。
這裏每個人都恨不得能親手殺了神無天,可是現在卻沒有一個人動。
方才那一聲淒厲的長嘯,不但撕裂了神無天的心肺,也震驚了所有人。
過了許久,忽聽一個人道:“你本來就姓神?”
神無天神情恍惚,他本已聽不見任何聲音。可是這個人的話,他偏偏無法不聽。
狄靖天高大的身軀就站在他背後,那堅毅的麵龐上早早的爬上了皺紋,鬢角也生出了絲絲白發,可是他的眼睛依然年輕,依然堅定而執著。
無論如何,狄靖天總是他心中最敬佩的人。
神無天也分不清自己麵上是血還是淚,隻是點點頭,嘶啞著道:“是。”
狄靖天道:“你叔叔神一雷是個商人,十五年前,你們從神家堡來襄陽,做的是綢緞生意,住在襄陽的孤鴻公館裏,你叔叔生了急病,沒幾天就去世了,是嗎?”
神無天又點點頭。
狄靖天皺眉道:“如今看來這不過是江湖傳聞,你叔叔非但沒死,還帶著你離開了襄陽。”他不讓別人說話,繼續道:“過了沒幾日,在長江邊上,沈孤鴻的弟弟沈孤飛和他的五歲的兒子被長江上的水道聯盟襲擊,人死財盡。”他看著神無天道:“如今看來,之前在襄陽死的人並不是你叔叔,而是沈孤飛,而在長江被人襲擊的,才是你們叔侄。”
神無天不說話,隻是聽著。
狄靖天又道:“你叔叔為何要冒充沈家的人?”
神無天還是沒有說話。
葉千駿忽然道:“因為他們以為唯有冒充沈家的人,才能不被官府所刁難,而且神家堡勢力弱小,在嶺南一帶又與長威鏢局結下大仇,他們帶著這麼多的貨物北上,隻怕一路上要被劫被扣許多,而沈家的名號響亮,行事自然要方便的多。”
狄靖天道:“原來如此。神一雷本就因長威鏢局的壓迫而北上投奔沈家,現在沈家又將沒落,為了躲避長威鏢局,他們不得不再次啟程北上。”
葉千駿道:“可惜他們千算萬算,還是失算了一著。”他看了一眼在場的諸多英雄豪傑,歎了口氣道:“他以為打著沈孤飛的旗號,就沒有人敢惹他們,哪知……”
“哪知他卻未曾想到,本就有人想打沈孤飛的主意。”隻聽一人沙啞著嗓音說道。他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尋找這聲音到底由何人發出,那人倒也不願隱藏,隻見一人年約四十餘歲,卻彎腰駝背,拄著一根拐杖,緩緩走了出來。
狄靖天道:“閣下莫非是飛魚幫幫主邱一貉?”
那人勉強笑了笑,道:“狄盟主還記得在下,在下真是榮幸之至。”
狄靖天道:“當年之事,你也參與了?”
邱一貉道:“飛魚幫乃是長江七十二幫派之一,自然隨冷盟主一起行動。”他看了一眼神無天,道:“沈家威震江湖,靠的是一本絕世神功,那本書本是當年的劍神沈大俠留下的,狄盟主想必不會陌生。”
狄靖天的瞳孔猛的收縮,麵上現出痛苦之色。
邱一貉繼續道:“江湖中人人對沈家尊重敬佩,那不過是因為沈孤鴻太過強大,但是他既然已死,他的弟弟沈孤飛不過是個文弱書生,現在又離開沈家的地盤,自然江湖中動心思的人就多了起來。”
狄靖天冷哼一聲道:“當年的事情,狄某也有所耳聞,今日與會的諸多掌門中,就有不少人跟那玉麵君子冷月寒一起參與截殺沈孤飛的事件!”
他此言一出,好多人都低下了頭,顯然心中羞愧。
人的欲望真的可以蒙蔽許多人的心智。
葉千駿道:“可是他們都錯了,這假冒的沈孤飛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武功秘籍,可是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而且他向諸多門派求救,卻沒有一家門派為他主持公道。”
眾人更加心虛,皆沉默不語。
神無天忽然厲聲道:“他們根本就不是不信,而是明知自己殺錯了人,但是為了保住他們名門正派的名聲,也隻好將錯就錯,殺人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