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後就是寒冬,隻是今年的冬天來的似乎晚了一些,或者說,人們尚分不清此時是深秋,還是寒冬?
峨眉山上早已冷的徹骨,偏偏池塘水麵並不結冰,樹上黃葉也不枯落。隻是清晨的空氣裏卻是涼意十足,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從咽喉涼到肺裏。
段人龍天還沒亮就洗漱完畢穿戴整齊,今天實在是個重要的日子,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等的他昨天幾乎整夜都沒有睡著,他也知道武當的師兄弟們也都跟他一個心情,終於等到這一天,他們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免激動。
武林大會。
唯有召開武林大會,才能選出一位真正的領袖,帶領華夏武林大小門派,一起剿滅天聖教,為那些死去的先烈們複仇。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段人龍走出庭院,深吸一口氣,任由那冰涼的感覺由咽喉灌到心肺,他喜歡這種純粹的刺激。
他已經對武林大會迫不及待了。
可是他仍然還有事情要做,今日是他們武當派當值,他必須要巡視各處崗哨,檢查上山的每一個人。
數千人在峨眉山上聚會,每日的飲食所需數目自然極大,這些送菜送肉的人中,是否就有天聖教的教徒?段人龍雖不敢肯定,但他一定要每個人都仔細盤查,有一絲可疑之處,也決不能放行。
他一言一行都一絲不苟,他是武當弟子,他的一切行為都代表武當,他自小上武當山,十多個春秋,早已對武當結下深厚的感情。
武當乃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八大門派之一,縱然他們遭遇大劫,卻也絕不能讓人看扁了。武當一向是他心目中的信仰,縱然最困難的時刻,他也一直以自己是武當弟子為榮。
可是現在的武當,實在是讓他憂患的很。
一想到李人平和王人綱的矛盾,隻怕沒有一個武當弟子不頭疼。
段人龍歎了口氣,聽完一個小道童的彙報,知道此處無恙,便點了點頭,正欲到下一處關口巡視。
忽然他看見一個人,緩緩從山下走來,這個人似乎麵熟的很,段人龍忍不住停了下來,駐足觀望。
那人原來是個少年,身材瘦削,著一件麻布青衫,背後斜背著一柄長劍,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的感覺,一雙眼睛雖然明亮,卻透著些許散漫和不羈的氣息,他眉頭雖未緊鎖,然而嘴唇咬緊,鼻翼皺起,顯然是心事重重。
守山的小童大喝一聲:“來者何人?”
那人尚不及回答,段人龍已經閃身在他麵前,隻因他認出了此人。
段人龍抱拳道:“閣下來此何幹?”
那少年愣了愣神,道:“自然是來參加武林大會,段兄為何有此一問?”
段人龍冷言道:“天劍門謀害無相大師,你莫要說你不知。”
少年更是吃了一驚,道:“何時謀害?在下實在不知!”
段人龍又道:“你放走金國公主,此事又作何解釋?”
那少年正是葉千駿,他自江邊埋葬了謝雄夫婦二人,一路星夜奔馳,今日終於趕到峨眉山,不想卻竟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此番段人龍又提起他救走完顏菁的事情,當真一言難辯,葉千駿思來想去,不做辯解,皺眉反問道:“閣下難道真的相信你們武當就個個都是君子,絕無貪色的無恥小人?”
段人龍吃了一驚,他早知武當派自從慘變之後,內有些人飲酒賭博,行為極不檢點,這非禮女子之事,想必也做的出來,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葉千駿道:“金國人也是人,你若捉了她要殺她,為國為民,尚有情可原,倘若**金人女子,這與金人那些屠夫有何區別!”
段人龍聽他說的有理,更是說不出話來,隻得道:“你說的是。”他又說道:“可是你天劍門害死無相大師,你此時還敢上山,我倒真有些驚奇。”
葉千駿皺眉道:“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段人龍吃驚道:“你不知道?”他看著葉千駿迷惑的眼神,並不似在說謊,隻得歎了口氣,將山上發生的一切統統講了出來。
葉千駿並沒有憤怒,也沒有傷心流淚,他的雙眸深沉的看著遠方,眉頭緊鎖,一張嘴唇因為緊咬的時間太長而變的蒼白。
他沉聲道:“我父親和叔叔絕不會是凶手。”
段人龍道:“證據確鑿,你卻不承認?”
葉千駿道:“這不過是天聖教的陰謀,天劍門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段人龍搖頭。
葉千駿歎了口氣,道:“難道峨眉山上數百英豪,就無一人相信我們?”
段人龍道:“有。”
“誰?”
“惡狼門的人,狄大俠和神無天都這麼認為。”
葉千駿怔了一怔,才苦笑道:“不錯,我早該想到的。”
段人龍道:“若不是因為他們的堅持,你父親和二叔此刻已經是死人了。”他語調幹脆而冰冷,顯然對玄空道長死在天絕地滅針下之事憤恨不已。
葉千駿擔憂道:“他們此刻如何?”
段人龍道:“他們還活著。”他看了一眼葉千駿,又道:“神公子的意思是徹查之前絕不可殺,所以現在沒人動他們。”
葉千駿皺眉道:“想不到他現在說話已經有如此分量,能讓全天下的武林豪傑都信服。”
段人龍點點頭:“你也知道的,神兄是江湖所有後起之秀中最值得信賴的人。”
葉千駿點頭道:“既然他都不懷疑天劍門,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段人龍道:“證據確鑿,縱然有可能是天聖教的詭計,然眼下武林大會即將召開,為免節外生枝,任何有嫌疑的人,在下絕不放過。”
葉千駿苦笑道:“幾日不見,在下嫌疑竟這般重了。”
他正欲再耐心勸說,忽聽一人喝道:“葉千駿,你竟然還有臉上山?!”循聲望去,卻是上官輕雲與歐陽琨二人。
上官輕雲怒喝道:“你父子做的金人走狗,前番我四大山莊截殺天聖教,你救走金國公主,今番你父親叔叔殺害無相大師,你竟還敢上峨眉山來?待我取你狗命!”言罷抽劍便刺,竟是毫不猶豫。
葉千駿心中叫苦,腳下不敢怠慢,急躍開步伐,閃過他這一劍,歐陽琨大怒,把腰間玉簫抽出,當做武器便打。他碧海山莊向來善使玉簫禦敵,那簫名為玉器,實則乃是深海精鐵所鑄,可做劍刺,可做棍掃。歐陽琨手中簫施展開來,或劈或刺;上官輕雲一柄鑲金戴玉的寶劍,也明晃晃的刺眼。葉千駿被他二人一陣搶攻,心中氣惱,便也拔出劍來。一旁段人龍見他動武,急擎劍在手,來助上官輕雲和歐陽琨。
葉千駿腳下連動,以那三人的武功哪裏傷的到他分毫?隻見他虛刺一劍,跟著劍尖忽然往下一劃,身子遊魚般從段人龍左手側穿過,揮手一劍去削段人龍右手腕,段人龍急忙回劍招架,葉千駿不欲傷人,隻是虛招,他此刻劍不停頓絲毫,忽然手腕一抖,一連向上官輕雲和歐陽琨刺出數劍。
上官輕雲二人隻見葉千駿劍若飄雪,來勢甚疾,心中皆是大吃一驚,不曾想幾日不見,他劍法竟如此精進,眼見處處劍影,竟不知該如何閃避,隻得急向後退,逃開他劍光籠罩。
其實葉千駿雖得劍譜,哪裏短時間內能夠習得神功?不過是配合自己步法,手上一通亂刺,讓人看上去出手奇快。正如兵法中雲“樹上開花”:借局布勢,力小勢大。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也。他雖皆是虛招,在旁人眼中看來卻頗具聲勢,歐陽琨與上官輕雲到底出道江湖不久,哪裏辨得清他是否真有妙招?是以慌亂之下,被葉千駿占了先機。
段人龍眼見葉千駿來去如飛身輕若燕,急呼喊眾人來助,他周邊不遠皆是武當弟子,聽的呼聲都提劍趕來,葉千駿心下道:“他眾人若將我圍了,更不肯聽我說話。”雙足一點,躍過歐陽琨頭頂,便往山上奔去。
段人龍等在身後急追,忽聽的一聲號角,嘹亮悠長。上官輕雲道:“這是峨眉派集合的號令,武林大會就要開始了!”眼見的葉千駿兀自跑遠了,道:“咱們不若先去斷腸崖,諒他一個小子能掀起什麼風浪來?”段人龍哪裏肯聽,他向來性格沉穩堅毅又有些倔脾氣,此番雖追不上葉千駿,仍自不舍,歐陽琨等人見他執著,也隻得遠遠跟著。
葉千駿奔上山來,竟不往武林大會處走,反而專揀小徑,往那樹林叢中過去。段人龍等追了半天,漸漸落下的遠了,不少人散在林中,不見同伴,便又退回山路上,不再追趕。這樣過了許久,竟隻得段人龍一個人跟在他後麵。
段人龍隻覺胸中氣悶,奔跑許久,氣力老實跟不上,隻覺雙腿灌鉛般沉重,連頭腦也似昏昏沉沉,正欲放棄,忽見葉千駿身影閃過,竟往後山去了。
他拖著疲憊之軀踉蹌跟上,但見葉千駿直奔往一處所在,隻見那地麵荒涼肅靜,道旁立一巨石,上書:“峨眉派曆代宗師、弟子埋塚”。竟是峨眉山的墳場。
段人龍喝道:“葉千駿,你膽敢褻瀆峨眉先人嗎!”葉千駿也不應答,竟真的衝進那墓園去了。
他急忙追了進去,隻見葉千駿蹲在一處墳前,將劍猛的插入泥土,奮力挖掘起來。
段人龍驚怒道:“你要做什麼?!”
葉千駿這才轉身,道:“段兄,天聖教已經有大批教徒上山,武林大會處處被人算計,隻怕又要遭了天聖教毒手!”
段人龍道:“這怎可能,峨眉山處處險要皆重兵把守,哪裏會有天聖教?”
葉千駿道:“他們早已得了密道,此刻這峨眉山上,少說也有數百天聖教徒!”
段人龍道:“這又是胡說,他們這麼多人上山,怎麼能瞞過我們?峨眉山雖大,哪裏有他們的藏身之地?”
葉千駿一指那墳墓,道:“便是這裏!”
段人龍道:“這裏雖然空曠,但是絕無任何遮蔽場所,怎麼藏的下這麼多人?”
葉千駿道:“你來看!”
段人龍隻見那被他掘起的泥土雖然潮濕,顏色卻並不深,心中不由一驚,道:“這是……”
葉千駿道:“想必你也已看出,這泥土並非陳年未倔,定然被人新近才動過。”
段人龍點頭。
葉千駿又道:“這自然是天聖教所為,我敢打賭,在這所墓園裏,除了那些曆代掌門人的墳墓沒有被動過,那些無名無姓的峨眉弟子的墳墓,應該全都被天聖教挖掘了。”
段人龍道:“他們要做什麼?”
葉千駿道:“挖開墳墓,住到棺材裏。”
一陣冷風吹過。
段人龍忍不住打了個冷噤,顫聲道:“你是說天聖教的人之所以能找到藏身之所不被發現,就因為他們藏到了墳墓裏?”
葉千駿點頭:“不錯,隻因這世上絕不會有人能想到他們會這麼做,所以他們縱然在這裏藏十數天,也絕不會被發現。”
段人龍道:“可是你卻發現了?”
葉千駿苦笑一笑,道:“也許我已經了解了天聖教的行事方法而已。”
段人龍道:“那麼他們此刻……”他似乎已開始相信葉千駿,情不自禁的跟著葉千駿的思路。
葉千駿打斷他道:“此刻他們都不在這裏。”他又道:“平日裏他們自然是白天躲在墳墓裏睡覺,晚上出來行事,但今日他們絕不會在這裏。”
段人龍驚道:“今日是武林大會,難道……”
葉千駿點頭道:“正是,他們此刻,必定按計劃已前往武林大會了。”他說道:“咱們必須馬上趕往佛光金頂,如果我猜的不錯,隻怕天聖教早已埋好炸藥,隻等咱們入他彀中了。”
段人龍道:“幸虧這一點神無天早已想到,所以武林大會的會場,已經改到了斷腸崖。”
一陣寒風吹過。
眾人都不禁裹緊了自己的衣衫,斷腸崖地勢開闊,三麵都是風口,深秋時節在這種地方聚會,隻怕無人會不畏寒。
荷露將自己一隻小手縮到了神無天的衣袖裏,抬頭就看見神無天那明亮的雙眸。
他縱然有過低沉,有過憂傷,但現在他已經完全準備好了,他的眼神清澈而堅定,無論是誰,看到這樣一雙眼睛,都會覺得安心和愉快的。
神無天緊握了一下荷露的手,柔聲道:“你站到我後麵,風會小些。”
隻聽一人高聲道:“諸位既然都到齊了,咱們籌備已久的武林大會,就正式開始!”
說話的人正是先前曾主持少年英雄會的崆峒派含星子,他話音一落,斷腸崖空曠的四周立刻傳開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良久不息。
江湖中的英雄豪傑們,等這一天實在已經很久了。
待大家聲音平靜了下來,少林方丈普難走到場地中央,他今天連袈裟都穿戴一新,顯然也是精心準備了一番。
再看武當、崆峒、峨眉、北鬥等門派掌門人也都是新裝在身,唯有狄靖天仍是一身粗布衣服,雖不十分破舊,站在這諸多新衣之間,顯得幾乎也與丐幫相差無幾了。
普難低聲咳嗽一下,說道:“諸位,今日首要之事,便是審問天劍門掌門人葉翎及其兄弟葉翔,他二人是殺害我少林無相大師的凶手,也是協助天聖教屢次暗殺我武林同道的幫凶,今日咱們就拿他們的血,為武林大會祭旗!”
他一語言罷,眾人又是一片歡呼,神無天微微皺眉,低聲道:“少林方丈乃是出家人,竟也如此這般暴戾。”他目光望去,隻見角落裏葉翎葉翔二人披頭散發,落魄不堪,葉翎臉上肌肉不住抽搐,雙目怒瞪,似是極為憤怒,而葉翔臉上卻並無絲毫恐懼憂傷神色,依然平靜的像是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靜慧師太走上前來,向葉翎道:“葉掌門,此時此刻,你還有何話說?”
葉翎怒道:“你們一個個都瞎了眼睛嗎?天聖教做的事情嫁禍我天劍門,你們這些蠢貨,又上了天聖教的當!”一旁葉翔苦笑一下,卻說道:“大哥,此時此刻,還有何話可說?他們要能信咱們,三弟又怎麼會死?”
靜慧師太道:“葉二先生,你若能證明自己無辜,在場的諸位自然不願殘害同道中人。”
葉翔道:“我們若能證明,三弟又何至於死?”他看了一眼眾人,俱都咬牙切齒,忍不住又苦笑道:“諸位想必都恨我們入骨,我們隻怕是百口也難辨。”
他話音剛落,一旁回風道長就大喝道:“不錯,你們勾結天聖教,害了多少人!貧道早已拆穿你們的陰謀,還不束手就縛,更待何時!”
葉翔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向來自作聰明,驕傲自大,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回風道人大怒,猛的拔出劍來,道:“今日貧道就親手取你狗命!”
葉翔笑道:“你已經砍斷我一隻胳膊,這條命早晚也是你的,你又何必著急?”
崆峒派衛珠子咬牙道:“我真想不到你們竟這般無恥,事到如今仍然不知悔改,反而嬉皮笑臉,讓人看了氣憤。”他的師侄顧靈怒道:“你們就算不承認,我父親的血海深仇,我也一定要親手來報!”
一旁點蒼派孫劍風大喝道:“顧靈賢弟,家師的仇在下也必須親手來報,你看在我年長你數歲的份上,且讓我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