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蒹葭盡白霜(五)(2 / 2)

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我急急奔向床頭想要去找那些信箋,瀓言怎麼會死,怎麼就死了!

我顫抖著摸出那些信,而喉頭忽然腥甜,一口血噴出,模糊了紙上墨痕。

【終】

“你背叛朕的理由,這麼說是因為傅瀓言?”百尺高台,浮雲悠悠,放眼天地闊,玄色冠冕的兩人站在高台的兩端相對而望,隔著多年積攢下的疏遠距離。

女子沒有說話,慢條斯理的從袖中摸出菱花鏡,撕下唇上的短須,又用帕子耐心的將臉上的妝粉一點點拭去,最後素麵朝天身著帝王冠服的她看起來就有如還是少年的大應天子燕玘。

隻是她已經老了,眼角刻痕深深,鬢邊華發如霜。

“哥哥,我最後一次扮你,可像麼?”她笑著問,光陰經年去,她含笑時的眼眸竟仍如少年時一般清澈。

“假扮天子,是死罪,偽傳聖旨,是死罪,刺殺帝王——”燕玘的眼眸中乍然閃過冷肅的寒光,“死罪。”

“我知道。”燕蒹葭輕輕的笑,毫不在意的模樣,“可我這一生,總不能一直懦弱。”

十日前,傅氏兄弟在她的幫助下潛入皇城,而後刺殺失敗,一日前,她假扮帝王放出了被囚於牢中的傅偈、傅岷。

“傅瀓言死了,你恨朕,朕也無話可說。”帝王微蹙的眉宇間幾絲悵歎,“但你終究是贏不了朕的。”

“從小到大總是哥哥護著我,我知道哥哥比我厲害,一直知道。”燕蒹葭從發上拔下了一支簪子,琉璃雕成,孔雀式樣。

“我隻是不甘而已。”她說。拈著簪子輕輕搭上了眉骨,像是拈著畫眉的筆一般緩緩描過眉峰,“哥哥,我記得從前我們長得很像的,如今我扮起你來也毫不費勁呢。你不知道,我換上你的衣服去放了傅家那二人時,每一個官吏侍衛都誠惶誠恐的跪在我腳下。”

“你也隻能如此了。”燕玘說。

“是啊,隻能如此了,我如果也如哥哥一樣,那麼瀓言或許就不會死了,我也不會在瀓言死後二十年都被蒙在鼓裏了。”她淒淒的笑,手指用力,並不算新琉璃簪依舊劃破了她麵上的肌膚,鮮紅的血落下,觸目驚心。而她似是感覺不到痛楚,仍是笑著的,拈著簪子在臉上劃下一道道的血口,“我有個問題希望哥哥回答我,這些年來我總會收到瀓言的信,那應當不是鬼魂寫來的吧。”

燕玘看著那一張曾與他相似的麵容在他麵前破損,眼眸中沒有半點神情波動,隻是很平靜的開口,“是我命人偽造傅瀓言的信箋的。我其實並不想讓你太過傷心。”

“傷心——早晚的事。哥哥是忌憚我對麼?”她抬起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我是你唯一的親妹妹,這世上,再無人如我一般像你,這世上,隻有我見證了你的一切。”

燕玘不語。

“你知道麼,現在的距離,我可以殺了你。”她忽然這樣開口。

“你不會殺我。”燕玘篤定道:“甚至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傅家那兩個孩子殺我。”

燕蒹葭苦笑,“你果然是我的哥哥。不錯,他們殺不了你,我隻有讓他們試一試,唯有試過後,他們才會放棄。”

“然後你再在他們失敗後,豁出去救他們?”燕玘微眯眼眸。

“那哥哥想要怎麼處置我?”她鬆手,琉璃簪子從高台墜落,“死罪?”

“十九歲那年,我想要殺你,我沒能下得了手。”他說。

她頷首,“我懂了。”她一寸寸摩挲著袖角金絲繡成的龍紋,龍,是帝王的象征,君主總喜歡自稱為天之子,那麼身為燕氏家族的女兒,又是什麼呢?

十三歲時她為了他第一次披上帝王的冕服,之後就一直沒能脫下。

“這世上,再無人如我一般像你,這世上,隻有我見證了你的一切。”她輕聲說,退了半步後,驟然向後一仰。

玄色的袍角一閃而逝,隻是一眨眼的時間,那個人就已不見。高台那麼寂靜空曠,好像一直隻有一個人。

燕玘揚唇,揚起一個微笑,笑痕漸深,而眼淚卻爭先恐後的湧出。

這世上,再無人如我一般像你,這世上,隻有我見證了你的一切——在寂靜中,卻仿佛有誰將這句話反過來覆過去的在他耳畔喃喃。他嘶吼一聲,捂住耳哭得撕心裂肺。

這世上,終於隻剩他一人,去走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