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蒹葭盡白霜(五)(1 / 2)

十三、

之後的二十年裏,我一直隱居道觀,二十年裏我身邊隻有幾個侍女日日相見,偶爾國師會來與我講道,我雖不能參透,但總能靜心。

每隔幾年我會見到哥哥,他來我這匆匆一坐,每每來都是疲倦。哥哥也漸漸的老了,年少的鋒銳、壯誌滿懷的豪情、激揚江山的意氣,盡數被歲月磨成了,屬於帝王的沉重。我聽說哥哥收歸了地方兵權,聽說他北伐殺得胡人片甲不留,聽說他舉賢才評將相使朝野複歸清明,聽說他平準貨值收鹽鐵鑄練,聽說他並舉文武……聽說現在天下太平,聽說人人都稱哥哥是明君。

十三歲那年哥哥在高台迎風許下的誓言,他做到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越走越遠,我隻能祝福。

我曾問過國師什麼是真正的道。

國師說,道,玄而不可說。

我再問他,若得道,可否做到無情無欲。

國師苦笑,太上忘情,是凡俗輩難以企及的,公主忘不掉,放不下,就永遠不能無情。

我緩緩拂過霜白點點的鬢發,最後問,如何能忘。

國師的思緒似飄向了很遠的地方,過了很久方幽幽道,大概唯有孟婆湯一盞。

可孟婆湯也隻能忘卻一世的情而已。過了一會他又說。

我想了想,搖頭,那我還是不要忘了,就這樣一世吧。

我的確忘不掉,二十年的光陰漫漫,而我卻始終還記得瀓言離去的那個背影,在夢裏,我喚住了他,然後他回首對我笑,笑容一如少年時。

可有誰能永遠是少年呢?除了國師這等修道人。哥哥老了,我老了,瀓言大約也老了。他應當正在遼東的風雪中望著茫茫大雪喝一口烈酒暖身,他的發或許已成了雪花的顏色。

很多年前的傅瀓言懷著不甘與抱負北上,他求封侯拜相的榮耀,可而今,卻隻能在冰原終老。並不是他沒有才幹,隻是……隻是哥哥容不下他。

二十年前一別後我再未見過他,好在我每年會收到他從遼東寄來的信箋,他在信中用他一慣善於的柳體將瑣事娓娓寫來,我仿佛能透過那些平淡的字句看到瀓言,他立於雪中淺淺微笑,同我說起遼東的大雪深深,說起冰封百裏的鏡湖,說起雪光下繁星點點的夜幕,說雪山上的白鳥,說冰川下的遊魚,說狩獵的獵戶,說……他過得很好。

我將二十年來收到的信箋一份份的收好,夜來入夢時,我會以為我們從未分離。

十四、

我在平靜的寂寥中度過了二十年,我以為我的一生不過如此了。

直到我那兩個青年出現在我麵前。

那兩人是瀓言的侄子,傅偈、傅岷。

他們蒙混進了我居住的地方,打昏了我的侍女,當他們跪在我麵前坦承身份時,我自然是驚訝的,“你們為何會在這裏?”

傅偈惡狠狠的冷笑,“遼東苦寒,我兄弟二人每也枕冰臥雪,夢中猶未敢忘家仇!”

我望著他們的臉——他們生的有幾分像瀓言,但似乎比瀓言要老——是了,瀓言離去時都還比現在的他們年歲要小些,“殺傅家人流放你們的是我燕氏,你們要殺我報仇麼?”

他們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搖頭,傅岷說:“昔年我兄弟的性命是叔父所救,長公主是叔父牽掛之人,我們不會碰長公主分毫。”

“那你們要殺陛下?”我挑眉,“刺殺天子不是容易事,我勸你們放棄。”

“偈知此事不易,還望長公主相助。念在叔父的份上。”他與傅岷叩首求道。

我深吸口氣,眉心微蹙,“你們要我看在你叔父的份上,可你們為什麼不想想當今天子也是我的哥哥。我不會幫你們的,但我可以給你們盤纏,你們快回遼東!”

傅岷聽我此言怒道:“那我便殺了你,你這樣無情無義,也配不得我叔父!”

傅偈忙按住弟弟,對我悲戚道:“我叔父無辜枉死,長公主就不心痛麼?二十年前長公主既肯為叔父出家,過了二十年卻忘了叔父了麼?”

我隻覺眼前一黑,死死叩著椅子扶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我開口,聲音發抖,“你……方才說什麼?”

傅偈神情古怪,“長公主難道不知,我叔父早已亡故了?”

“亡……故?”

“是啊!”傅岷吼道:“叔父已經死了,二十年過去,隻怕骨頭都爛成灰了!”

傅偈哀道:“二十年前皇帝將我們流放遼東,遼東的那麼冷,而叔父先前在獄中就被折磨出了重傷,舟車勞頓至遼東時本就病情加重,到那時正好是冬天,叔父……便死在一個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