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趙二換了很多工作,從這個城市跑到那個城市,走馬燈似的,直到到了浙江才沒拉窩。浙江多是手工活,不重,就是熬夜厲害。趙二每一樣工作都做得不精,在工藝品廠她隻會圈頭像,用幾種漆調成蛋清色,這個活做起來很簡單,速度要快,隻用筆一圈就完成了,一隻手攥幾個,一個圈好了另一個緊跟著到了手指頭,趙二幹得很麻利。出活得很,一個月下來她的工資在廠裏就冒尖了。但趙二不喜歡這個工作,她覺得這樣的工作沒意思,工藝品能吃嗎?不能,能用嗎?不能。既不能吃又不能用它的意義在哪裏呢?這樣想著,她便也辭了這份工作。
打塑料也是一個簡單的工作,人坐在凳子上,隻要聽到‘哐當’一聲,就伸手將打出來的產品拿出來,這是個爛板凳活,很無聊的,往往一坐上凳子就來瞌睡了,一個班十二個小時,挨到下班人都疲倦死了,趙二一坐上凳子就看著鍾,大鍾‘滴答滴答’漫不經心地走著,她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時間卻越發走得慢,就像故意在折磨她一樣,她覺得上班十二個小時和下班十二個小時不是一樣的,下班的十二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為什麼上班這樣的難挨?一挨到下班人就精神起來,瞌睡也跑了,隻有在下班的時候,她才感覺打工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要說打工不是好事,那是昧著良心的,不打工日子是怎樣的呢?全國打工潮還沒興起時,一天趙二從爛泥田裏割稻回來,腿上的泥巴糊到了齊腰。她耷拉著泥褲子,挑著八捆稻把,一頭四個,累得‘哼哧哼哧’的。她挑到場地還差幾步路就一頭栽倒了,這是她故意栽倒的,這時倒下去是勝利的自豪的。她倒在地下歇息的時候,順著場地邊的大路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灰色西裝,筆挺的藍條子褲子,麵部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子。這個家夥如此好看,不是我們鄉下能有的人。沒想到那女的老遠就喊趙二的名字:“趙二,在幹嘛啊?”
“哎呀呀哎呀呀,俺的親娘哎,俺哪裏還認識啊!”
這是趙二小學同學妖晴,妖晴披肩的燙發,花格子磨拐西服,紫紅色高跟皮鞋‘咯噔咯噔’的。臉蛋也沒有了過去幹莊稼活時的粗糙,顯得細皮嫩肉的。趙二誤以為那個男的是妖晴的老公。妖晴頭搖搖,向趙二介紹:“這是上海來的朱老板,他特地跟我來這裏招工的。”
趙二愣了一會神,不知道所謂的招工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外麵還有不用擔挑子的事情,她以為不挑擔子的事都是公家人幹的活。妖晴說。家裏莊稼賤,值不得錢,起早貪黑卻隻有幾分錢的收成。賣稻子還要排隊,天不亮到半夜都不見得能脫手。三十幾裏外有個糧站,有一次她跟村裏的大華子去糧站賣稻,一路下來骨頭都散了架子,結果被告知糧倉已滿,她們隻得原路挑回。捋著披肩的頭發,她隻需要幾毛錢一根的頭繩或者發夾,卻也沒有閑錢買。到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做工,你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隔月就發錢。村裏的老黑子在城裏扛大包,都讓人羨慕死了,更何況是當工人!趙二不敢相信眼前的事,但是妖晴不會騙她的,妖晴已經在外麵混了好幾年了。妖晴說名額有限,同意的話她就確定了,讓朱廠長把名字記下。這樣的好事哪有不同意的,老同學你就算我一個吧。後來趙二媽沒有同意,趙二尋死覓活的,要不出去打工,趙二就活不成了。妖晴攜朱廠長帶著十五個人走了,趙二娘哭得死去活來,眼睛腫得像紅桃子一樣,無論什麼樣的飯食她都吃不下。眼看就要像那些得了相思病的人一樣,熬幹的血脈不中用了。她跟妖晴媽要了妖晴的地址,她要偷著去看看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