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翻砂場(1 / 2)

永興翻砂廠老板很溫柔,很像個女的,他對工人從來不發脾氣,工人有什麼困難他都熱情地幫助,比如工人的小孩摔倒了要送醫院,他就開車去送,他服從老板娘的指揮,他開著翻鬥車子,將產品運到一間屋子裏堆著。老板不多言不多語,混在工人群裏幹活,和工人沒有什麼區別。在重大決策的問題上他不擅作主張,比如有職工找他說要回家,他就推脫明天再說。工人就不找他了,就去找老板娘。工人進出的事都是老板娘的事,他支持老板娘的最好方式就是沉默,多做事少說話。他們夫妻倆個相信勞動、熱愛勞動、苦打苦磨,他們是一對搭配得很融洽的搭檔。

老板娘很像個男的,四十多歲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很好看,這個女的很不簡單,偌大的鋼鐵鑄造廠居然是一個女的領頭幹的,她在車間裏戴著紅色的工作帽子,頭發挽在帽子裏麵,指揮著工作,人手不夠她就親自上陣。拉鐵水這樣的工作可以說是非男人莫屬了,在永興翻砂廠你會看到這樣一個風景:一個美女和一個衣著破爛的農民工搭檔拉著一大鐵桶鐵水,火焰一樣的鐵水將她的臉膛烤得紅彤彤的,她拉車的步子很穩健,晃晃蕩蕩的鐵水在桶裏滴溜溜地轉著,始終不潑不灑。換上毛躁的農民工拉著一路撒著,鐵水淌到地下就變成了鐵粒,燙到人的身上肉就爛掉了。有一個工人因為一屁股跌坐在鐵水裏,下半截燙死了,這個家夥一輩子完蛋了,命根子被燙熟啦,他活著也等於死了。所以拉鐵水的工人都要訓練好幾天的。三天澆一次鐵水,老板娘親自上陣,任何一道工序她都是行家裏手,一個老板首先得是個全能的工人。其餘的時候,她又是營銷業務員。

老板娘出門時候背著一個黑皮包,套在頸子上背著的,不似有些人搭在肩膀上,大忙人背包是為了工作,和那些顯擺的人是兩回事。一般情況下,老板們都是胳膊窩裏夾著黑色的公事包。但是老板娘是女的,女老板就要有女老板格式,況且夾在胳膊窩裏,容易忘記隨處丟了,隻有套在頸子上才是萬無一失的,這也是女老板比男老板謹慎的地方。女老板四季都是穿裙子,她生得苗條,穿什麼都好看,穿衣是自生的,有些人穿什麼樣的衣服都不好看,這不是衣服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什麼樣的衣服都往身上穿。女老板多半在外聯係業務,和客商打交道。她叫美麗,人也確實美麗,好些男客戶覬覦她的美色,但是老板娘不以為然。

趙二在廚房裏洗菜,老板娘在食堂窗戶觀看著,她的眼睛利劍一樣瞄著車間,趙二問:老板娘看什麼呀?

老板娘回過神來,“哦。”

她是在看這幫打雜的工人裏哪個偷懶,哪個油滑,該炒哪個魷魚。一個叫成剛的小夥子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他剛來不久,不習慣這樣的工作吧。成剛吃菜很舍得的,開除成剛使趙二很失落,趙二希望老板娘將那些不在食堂吃飯的家夥多開除幾個,不應該將成剛這樣的開除了。廠裏有監控的,一般情況下老板娘都能掌握得了,當然也有很多角落是監控死角,老板娘買了一副望遠鏡供她在辦公室裏觀望。她的望遠鏡裏出現了何發,這個家夥去小店喝酒了,還買了一兩花生米就著燒酒,喝過了之後,馬上就回來幹活,他幹的雜務工作,倒也沒有偷懶,放下這個就抓起那個,他彎腰將幾個廢電動機放在手推車上,用手抹了一把汗揩在大褲頭上;後麵跟著拉焦炭的考連,考連的兩條胳膊纏在手拉車把手上,身子前傾屁股後翹,羅圈腿彎成了弓,禿頭上沾著明晃晃的汗珠,老板娘看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的聚焦點又轉到陸常冰身上,這個外地佬用兩輪車在搬運貨物,車胎炸了,他又把貨物卸下來,裝到另一輛車上,他好像很不情願,嘴裏還嘮嘮叨叨的像是在罵人;這些都是老工人老板娘基本上都放心。那個開翻鬥車子的叫謝幫升,東張西望,抓耳撓腮的,他在無緣無故地笑,神經病啊!望遠鏡裏出現那個運鐵砂的家夥跟老白毛打著玩,兩個人你推我一下,我拱你一下,你撒我一身灰,我潑你一身水,把旁邊的人都引來看熱鬧,都笑得像傻瓜一樣。胡鬧,吃飽了撐著是不是?老板娘生氣了。翻砂車間就不用管了,上廁所都小跑著,忙得熱火朝天的。男的用鍬往模具裏添砂,再用鍬柄將砂搗實。女的負責運砂,一桶砂有一二百斤,她們幹得很熟練,用撬杠把砂桶撬到滑板車上,有的女的背後還背著個孩子,一溜小跑地拉走了,篩砂工忙都忙不過來,等砂的女的排成了隊。

少數的工人在幹活時候不是很賣力,老板在的時候是一個樣子,老板不在又是一個樣子。這和多勞多得不一樣,多勞多得的話工人就不需要管理。都把活往好裏做,往快裏做。計時工能混就混,要會混,混得巧妙才是高手。當然這是逃不過老板娘雪亮的眼睛。

趙二感到老板娘真是不容易啊。身為老板娘,她是主事人,既要為銷路打開通道,又要抓好內部生產,也就是用人的問題。好多工人都不是她理想中的人,百把人當中就有十幾個老酒鬼,老酒鬼們一天要喝七、八遍老酒,有的人小高井就裝在口袋裏隨時喝。有幾個嚴重的酒鬼喝了酒幹出的活就不像個活了。還經常出點小事故,要麼被鐵器砸了腳,要麼就是鐵水燙了手。這些事情讓老板娘夠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