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懸一際,隻見多爾袞與龍椅擦身而過,沒入黃幔之後。緊張過後,大殿之上是一陣兒發虛的疑惑。有些臣子甚至都忘了逾矩之罪,目光愣愣地落在順治帝臉上,半天緩不過神來。
奔走間,多爾袞刹那間思緒清明。順治的泰然自若,多鐸的唯唯諾諾,這兩人的反應就是莫大的肯定,他尚來不及發怒,巨大的喜悅一湧而上,全身熱血沸騰,他恨不得大聲喊出那個名字。
大殿之上,小皇帝麵對臣子的質疑,臉色一肅,眼神銳利不似孩童。
“你們這些為人臣子的,前朝餘孽尚存,大清江山未穩,你們不為國家大業操心,倒爭相來為十四叔做媒。朕雖年幼,但也知‘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情理。十四嬸生死未卜你們就要奪她的妻位,難道都忘了她還是朕皇額娘的宗親,她與十四叔乃太祖指婚的結發夫妻嗎?你們如此作法,是想讓朕與皇額娘落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罵名嗎?”
句句在理,諸人不得不服,更何況這婚事的主角都跑了,誰還敢多說半個字。
“微臣不敢!”攝政王的黨羽難得退讓,稍顯收斂。小皇帝有些按捺不住得逞後的快感,,他刻意地把目光停留在範文程的臉上,毫不掩飾贏家的傲氣。
範文程微蹙起眉頭,他們這些保皇派與虎謀皮,步步周旋,可也許有一天,他的主子會發現,在大清未來的道路上,她真正的憂患不是多爾袞和多鐸兩兄弟,而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
紫禁城的朱紅宮牆上,經曆朝代變遷,隱約可見曆史的滄桑。偶有幾處的落漆,似是舊朝的衰敗,終有一日會被新漆掩蓋。數個忙碌的宮人分散在牆邊各處,搭梯修葺,各忙所職。
多爾袞從中穿過,健步如飛。忙碌的人潮像是被風驚動的浪花,一陣接過一陣,在他的身後落下一片片高低起伏不定的請安聲。前方那一抹如夢似幻的身影定格在牆下,似乎是聽見了動靜,又似乎是早有預料,一動不動等他過去。
明明相隔不遠,他卻心生惶恐,害怕這又是一個悵然若失的噩夢,每當伸手可觸時,抓到的卻是無邊的寂寥。恍惚間,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他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越來越重。他極力克製焦慮,生怕一個衝動,嚇壞了夢中人,結果又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誰也不會明白他此時的心情,失而複得,是喜悅,也是痛楚。他知道終有一天會再見到她,曾想過恨她怨她報複她,卻從沒料到當機會來臨時,她還未動一分一毫,他已遊離在窒息的邊緣。
那如擂鼓般的頻繁撞擊聲,幾乎要壓過他敏感的感官,天地萬物一下子失了色彩,塵世聲囂也一下子沉寂了。風吹起她辮梢的發帶,拂過了他欲伸欲回的手,下意識地勾了勾指頭,越纏越緊。
他的小動作打破了兩人的緘默,她回過身,他卻不願放手。一拉一扯間,發帶鬆了,不經意地被他拽去,華順的烏絲失去了束縛,在風中吹散了半邊。
“給攝政王請安。”輕聲細語,無嗔無癡,波瀾不驚。到底是皇室養成的女兒,即使儀容不整,也掩蓋不住那出眾的氣質,那般的落落大方,那般的雲淡風輕。
悶雷動魄,他渾身一震,唇瓣起起合合,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愛恨癡纏,在這一刻,懸石落定。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兩人的重逢,卻沒有一次這樣的安靜。她的撒潑任性,他的憤恨不甘,兩人愛恨多少事,竟在兩兩相望時,無處尋起。
為何近在咫尺,卻有遠隔萬重山的陌生?為何破鏡重圓,卻有形同陌路的淒涼?為何他早生華發,她卻美好如初?
秋風春月,他度日如年,她卻淡定從容,仿佛離別隻是一朝一夕,無從牽掛。她的微笑,似春風化雨一般,讓那些充斥在他腦海裏那些畫麵,瞬間破碎如星點,零零散散地隨風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