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走了。消失了。一夜之間無影無蹤。楊辰找遍了整個長安城,連半點消息也無。他就這麼遁地而逃,人間蒸發。
楊辰明白,他躲的是太平公主。他的驟然辭官讓太平公主陷入震驚,一夜之後這種震驚才真正轉化為憤怒,次日天明就下令羈捕崔湜,而崔湜早已經趁著這檔口溜之大吉了。
楊辰也不知道崔湜去哪兒了,她甚至也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崔湜比兔子還要狡猾三分,他的藏身之處必定不止三個。她真正關心的是,他辭官的理由。
她知道絕不僅僅是逃避賜婚那麼簡單。可是她心裏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希冀,希望有哪怕一分是因為她的。
自崔湜辭官到今日,楊辰已經有五天沒有出過甘露殿的大門了。甘露殿大門前有重重侍衛把守,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不錯,楊辰被軟禁了。太平公主尋不到崔湜,便將一腔怒氣都發在了她的身上。楊辰卻是處之泰然,每日在後院喝茶賞景。她清楚太平公主不能把她怎麼樣——經過這一年的部署,朝堂內許多要職都有楊家的子弟把守,聖旨上沒有楊辰的簽章就等於是一張廢紙。楊辰知道,用不了幾****堂政令就會陷入混亂,到那時候太平公主不得不來請她。
事實上,軟禁也並未對她產生任何影響。守衛的士兵是上官青雲派來的,他們隻奉命不許楊辰出去,卻不影響任何人進來。每天傍晚,楊學宗、楊旭等楊氏子侄都會來到甘露殿,將朝堂動向報告給楊辰。一切都是老樣子,隻不過楊辰辦公的地點從紫宸殿挪到了甘露殿罷了。
經曆了兩個月的冷落,楊學宗再也不敢放肆,對待楊辰也愈發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太平公主今日又下了製書,罷免五品以上官員達十三人,其中我們楊家占了七人。門下省已經駁回兩次了,怕是扛不住了。”楊學宗低頭道。
“門下省給事中,我記得是那個……楊溫玉?”楊辰蹙眉問道。
“正是。”楊學宗低頭道,“他正為此事焦心,今日便也跟著來了,就在殿外。昭儀可要見他?”
楊辰想了想,道:“讓他進來吧。”
“是。”楊學宗退出殿外。不一會兒,一個銀須老者便走入殿中,俯身肅拜:“見過昭儀娘娘。”
“給事中請坐。”楊辰說道。
楊溫玉在旁邊的席位上屈膝正坐。楊辰說道:“那聖旨可帶來了?”
“是。”楊溫玉從懷中掏出一封明黃製書,雙手奉上。周穆兒上前接過,呈遞在楊辰麵前。
罷免的十五人中,除了那七個楊家子侄,剩下的都是朝廷中立的文臣集團,都是一些熟悉的名字,有些人從武後一朝就已經身在朝廷了。崔湜在時,太平公主並不過問朝政,這些人猶可保全。現在崔湜一走,便是連最後一道保護傘都沒有了。太平公主著意鏟除異己,自然視他們為眼中釘。
有句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太平公主正給楊辰提供了一個機會,聯合朝中楊家勢力意外的文臣集團。
貶謫名單中,宋璟的名字赫然在列。楊辰雙目微眯,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昭儀容稟,”楊溫玉說道,“臣下身為門下省給事中,曾兩次駁回這道製書,並非為本族宗親護短,而是因為其中確有不當之處。這製書一旦發出,朝廷肱骨無存,必生禍亂。萬般無奈之下,還請昭儀幫忙。”
他這話明顯就是要劃清界限:我不是結黨營私的人,今天來找你也不是為了保楊家,而是為了大唐江山。楊辰不禁一笑,道:“給事中剛正不阿,令人敬佩。既然如此,您為何不向陛下和公主死諫?”
所謂死諫,其實就是以死相逼。太平公主若真的不肯收回成命,他就必須自裁明誌。
楊溫玉低頭道:“不瞞昭儀,臣下正打算明日朝上進諫,定要公主收回成命,否則就一頭撞死在殿柱上。”
他目光深沉,並非虛張聲勢:“我已經這把年歲了,該做的也都做了,這麼死,也算有價值。可我知道,我的死並不足以使公主收回成命。故而才求到昭儀門下,請您在我死後,力阻太平公主。某在此拜謝了。”
楊溫玉說著,俯身下拜。楊辰起身將他扶住,道:“老先生快起,我當不起的。”
楊溫玉起身,坐回席上,仰頭看著楊辰:“昭儀這是答應了?”
楊辰一笑,道:“先生既然知道你的死並不能改變什麼,為何還要死呢?”
“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我在朝堂已經有五十多年了。我的性命雖然微不足道,卻還能引起朝堂震動,威懾太平公主。”楊溫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