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殿試的結果,三十八人中隻有一人為可造之才,即刻赴地上任,另有三人勉強合格,派遣六部觀政兩月,在行上任。其他人都是渾水摸魚之輩,全部剝奪進士身份,回原籍重考。
縣令的官職雖小,卻是一地父母,是朝廷行政的基石。如果基層不牢固,那大唐就是空中樓閣,有亡國之險。就好像一棵樹,根部的枝節壞死,風雨一來,隻能轟然倒塌。
崔湜就有這樣的遠見。在楊辰看來,他就好像一本書,藏著許多她無處學習的智慧。
可如今這本書卻幫不了她。女官製度的孕育已經走到一個瓶頸,還沒出生,就有胎死腹中的危險。
煩悶的時候,楊辰就喜歡來找宋雨晴說話。她也知道宋雨晴幫不了什麼,可是兩人在一起賞賞園景說說話,心裏也能舒坦些。
“聽說太平公主去了昆明湖,竟沒讓你跟著?”宋雨晴道。
楊辰一笑:“她身邊那麼多男寵陪著,怎麼會帶我?再說,她還要我給她看奏折呢。”
宋雨晴道:“以前跟著韋皇後也沒見你這麼忙。”
“忙歸忙,卻比先前鬆快了很多。”楊辰微微一歎,道,“我竟有些思念上官昭容。每次批閱奏表,遇到懸而未決的事,我總是先想,若換做昭容,當如何做。”
宋雨晴望著她,淡淡一笑,道:“昭容於你有再造之恩,你心裏念著她,也是對的。”
她們穿過花園,走到一處小亭前坐下。往來宮人離著十步遠便低身行禮,然後遠遠地繞開去。
“回想咱們當初在清涼殿的日子,真是如一場夢一樣。”宋雨晴道,“對了,聽說前兩日尹家兄弟來了?”
並州一案平反後,尹襲月的兄長從發配地來到了長安。當時尹襲月已經入葬妃陵,楊辰與尹家大郎是舊日的玩伴,相見恐生惆悵,便讓江祿安排人親自帶著去看了。
楊辰點了點頭,歎道:“當初入宮時,全然沒想到各自回是這麼個結局。”
“若是沒有那場采選,我們又會在何處呢?”宋雨晴一歎,道,“若是沒有那場采選,你我便不會認識了吧。”
楊辰含笑點頭:“那場采選,倒是你我的造化。”
話音一落,她突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終於想到推行女官製度的辦法了。
宋雨晴看她雙眸發亮,整個人卻是怔怔地望著一邊,便知她心裏又在想事情,於是便不打擾,自己低頭喝茶。等了一會兒,楊辰緩過神來。宋雨晴含笑道:“又想到什麼了?”
楊辰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雨晴,你就是我的觀音大士,我得把你供起來才行。”
宋雨晴一笑:“你可別供我。受了你的香火,還得替你消災。我可受不起。”
兩人相對笑起來。楊辰低頭飲茶,心裏還在琢磨著自己的主意。
“楊辰。有件事,我想求你。”宋雨晴突然說道。
她們相處這麼久,從沒對對方說過“求”字,更何況是宋雨晴那樣的品格。楊辰心裏覺得這事不會小,忙道:“你說。”
“我……你知道,原來的崇文館學士宋之問是我父親。他因為韋後之事,被流放嶺南。我想著,他年歲也大了,受不起那些苦。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他調回來?”
宋雨晴低著頭,好像是在思索著該怎麼說。可楊辰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讓從來不張口求人的她說出這番話,真比殺了她還難受。
楊辰輕聲道:“其實這事我早已想到了。當初發配嶺南是太平公主下的令,我無力阻攔。後來也派了人去嶺南接老先生,可是,老先生卻怎麼也不肯回來。”
宋雨晴低眉:“他竟不肯回來麼……”
“其實,老先生還有一句話。”楊辰觀望著她的神色,小心說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便將這句還給你吧。”
宋雨晴怔怔然,眼中一滴清淚倏然滑落。
楊辰心頭一緊,急忙道:“雨晴,我不知這是這麼要緊的話。老先生囑咐過,如果你沒有問起他,就一輩子不能提起。今日是你問了,我才敢說的。雨晴……”
楊辰忙不迭地掏出帕子替她拭淚。宋雨晴搖搖頭,道:“你沒有錯。是我父親,到最後還是一樣的小氣。”
“啊?”楊辰沒聽明白。
“偏要我先惦記著他,他才肯求我的原諒。”宋雨晴搖頭苦笑。
楊辰被她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弄懵了,輕聲道:“雨晴,你別惱,不成我再派人去一趟。”
“不必了。”宋雨晴擦幹淚,臉上又恢複一派淡然,“我父女心結已經解開,也沒有遺憾了。見不見,都已無所謂。”
楊辰聽出這背後定有隱情,剛想再問,卻見周穆兒從遠處走來,說道:“昭儀,楊主科來了,在偏殿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