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人!》在讀者中引起的轟動,就一部長篇小說來說,在當時中國恐怕是並不多見的。我為收集資料,從她那裏拿到過100多封讀者的信。當時上海還有這樣的一個傳說:一對新婚夫婦回娘家,新娘子到家裏看到一本《人啊,人!》就手不釋卷,通宵在娘家把書看完。而複旦大學老教授朱東潤先生,還不無幽默地見到戴厚英便喊她為“人啊人”。這都說明了《人啊,人!》當時的社會影響。
戴厚英的一生,以批判人道主義開始進入文藝界;20年後來了個“否定之否定”,自己宣揚人性和人道主義。更可悲的是,又過了整整15年,她還是慘死於毫無人道、滅絕人性的同鄉人的刀刃之下。這難道隻是她個人的悲劇嗎?
戴厚英死了。她如此死於非命,這麼突然,這麼意外,我不由想起中國曆史上一些死於非命的文人。王勃渡海溺水,那太久遠了。近代的,徐誌摩飛機失事,罹難高山;聶耳遊泳弄潮,葬身大海,這些雖都出於意外,令人浩歎,但還能夠理解和想象。而江淮才女戴厚英,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死於同鄉人謀財害命的極原始的暴力之下,正如農村人說的:淹死在牛腳塘裏。如此意外,隻有“無語問蒼天”,不得不歸咎於命了。當年聞捷自殺後,有人從戴厚英的玻璃板下查出了她寫的一張紙片:“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那後麵半句“或輕於鴻毛”,她故意不寫,這是她對聞捷之死的評價和哀悼。而今她自己如此死於非命,死而有知,她自己將怎麼說呢!
戴厚英踏上文壇,就是一個是非人物。她的是非,一半是由於她那自信、天真、敏感、倔強而又野性十足的性格,另一半是由於人們認識問題的時差和思想觀點的分歧。她是有許多缺點錯誤的,但她的缺點錯誤“卻如一條清溪,澄澈見底,縱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大體的清。”(借魯迅評劉半農語)她的缺點錯誤,多數是在“無限信任、無限崇拜”的時代,自以為是在“為真理而鬥爭”中形成的。而當她一朝醒悟後,對待自己的缺點錯誤光明磊落,並不掩過飾非。這從她的許多文章,尤其是自傳《性格——命運——我的故事》中可以了然。在她去世前幾年她皈依佛門,研讀老莊。(實際上她不可能真正“出世”)如果天假以年,不僅將會在新的領域有成果貢獻於世,她的性格也會有所改變的吧。而如今她死了,“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戴厚英的是非,待文學史家們去研究評說吧。我這裏記下最後告別時挽她的一聯:“老九”災難,紙上風雨,滿城爭讀《人啊,人!》;民間疾苦,筆底波瀾,文壇痛失戴厚英。聊表嗚呼哀哉之情。還妄言一句:隨著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建設的發展,各種體製、法製不斷進步和完善,落後腐敗不斷被消除,戴厚英品格的亮點將會愈益顯露出它的光彩,而且會遠遠超過她的作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