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巴金與一個普通記者的情誼沈嘉祿(1)(1 / 2)

巴金,中國當代文學泰鬥;祁鳴,一個極普通的影視記者。若以世俗的眼光看,兩人的社會地位有霄壤之別。十年動亂剛剛結束,籠罩在巴金頭上的烏雲尚未徹底驅散,祁鳴就開始零距離地跟隨巴金,22年來(從1977—1998年巴金住院前的最後一次照相),用鏡頭記錄下無數珍貴畫麵。而巴老也始終將祁鳴當做知心的晚輩,與他敞開心扉聊天,並在政治和生活上關心他。他們兩人的情分,體現了一位文學大師的崇高人格和溫熱的人文情懷。並證明了一個真理:高尚的人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為他表裏如一的謙遜。

巴老與祁鳴的“君子協定”

2005年10月17日黃昏5時左右,祁鳴正在收看“神舟六號”航天飛船成功返回的專題新聞,突然接到巴金在四川的親戚打來的電話,祁鳴還以為他們是為了籌劃11月份巴金的生日而提前趕來上海的,再一聽,原來是“老人家不行”的消息,於是馬上趕到華東醫院特護病房,隻見醫生護士在院長的指揮下圍作一團實施搶救。17時零6分,一代文學大師停止了心跳。祁鳴強忍著悲痛,為心愛的巴老留下了最後的影像資料。等上海市委市政府和作協的領導趕來為巴老送行時,祁鳴悄悄退至一旁,找了個角落默默拭淚,並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與巴老交往的情景一幕幕地湧上心頭。他想起2003年11月25日,躺在華東醫院病床上的巴金將迎來他的百歲生日。在玫瑰、蛋糕、紅燭及熱情洋溢的頌詞之外,《生活中的巴金——祁鳴攝影展》在上海半島藝術中心開幕了。這是祁鳴獻給巴老的生日禮物。攝影展的開幕式上,祁鳴再三對媒體記者說:“這不是我個人的攝影展,它其實是老人家這20多年來的風采展現。我隻想告訴大家,生活中的老人家其實更加親切,更加真實,也更具人格魅力。”

祁鳴一直將巴金稱之為“老人家”。展出的100幅照片是從滿滿一桌子照片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因為忙累,祁鳴上火了,嘴巴一邊大一邊小。巴金回故鄉,巴金在汪莊,巴金吃餛飩,巴金在散步,巴金在沉思,巴金被外孫女逗得大笑……

因為是文化名人,巴金的私人空間一再被壓縮。但生活中的巴金,依然保持著親切,謙虛,低調,嬰而不孩。

傷離別的那個晚上,祁鳴想起了與巴金交往的經曆……那還是1977年春天的事情了。“四人幫”被粉碎,文學的春天也來到了,大家的心裏都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就想多做點事情,把過去十年被耽誤的時間追回來。那時的祁鳴是一名上海電視台的記者,正處於年富力強的黃金歲月,平時接觸過不少文化名人,也慢慢醞釀著一個念頭:把渡盡劫波的老藝術家的音容笑貌記錄下來,為中國乃至世界文庫留下一點珍貴的資料。那年春天,他為漫畫家張樂平先生拍了一個電視專題片,同時問起巴老的情況。張樂平馬上說:“對啊,你趕快去給他拍片!”在他的引薦下,祁鳴不久就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巴老。

祁鳴清楚地記得,在那條僻靜的湖南路上,深深的庭院雜草叢生。巴老那時剛獲得“解放”,但有些問題還沒有定論,來看望他的人很少。見到張樂平和他,顯得特別高興。敘談中,祁鳴向巴老表達了要拍幾張照片的願望,巴老爽快地答應了。不久,巴金在家裏接待柯靈、孔羅蓀、王西彥、師陀、張樂平,巴金的胞弟李濟生也在座。那天,幾位老人顯得格外高興,談笑甚歡,祁鳴選擇不同角度飛快地按動照相機快門。這張照片見報後,在全國各地報刊多次轉載,讀者反響也極大。老藝術家們的笑容明確地告訴大家:文藝的春天來到了。

初春的浮冰還沒有完全消融,祁鳴為老藝術家“樹碑立傳”還不是名正言順的。再比如,賀綠汀還沒有平反,趙丹、俞雲階的頭上還籠罩著陰影,但他根本不顧這些,滿腔熱情地為他們拍電視片。後來他又拍了電視專題片《訪老作家巴金》,但由於種種原因,直到1978年年初才播出。但是祁鳴提出要跟蹤巴老拍些生活照和工作照,他怎麼也不同意。巴老一向主張作家的名字應該和作品一起出現,更不願拋頭露麵。他對祁鳴說:“你應該去拍茅公,拍夏公,拍冰心大姐,我算什麼呀?”可是祁鳴想起魯迅,由於當時的條件不允許,他留下的資料極少,所以現在我們研究魯迅就有不少遺憾。如今條件允許了,環境也好了,為什麼不做這件事呢?於是以記者的韌勁一再懇求巴老以後每遇重要活動就通知他一聲。當時巴金隻是笑笑,事後每次外出活動卻一次也沒有通知祁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