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吐出幾字,“你怎麼來了?”
雨漸漸小了,空氣裏是死水一般的靜,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全都凍住了。
秋可吟似是很痛,她的臉色像新雪一樣蒼白透明。
這樣的她,霜蘭兒從未見過,見慣了她虛假的偽裝,見慣了她的嘲笑,見慣了她的狠毒,如此脆弱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此刻的她,就好似被秋水肆虐的菊花,轉瞬就要湮滅。
秋可吟微弱開口,“霄霆……你每年都會在醉園過中秋,我想今年也不例外,我不敢去找你,隻想偷偷瞧你幾眼……罷了……”
語罷,她連連咳起來,好痛好痛,痛得幾乎蒙住了呼吸,仿佛是刀絞,又仿佛是淩遲。一時好似身置九天寒冰,一時又好似被烈火蒸烤。仿佛有無數洪流在她體內奔騰,全身都要裂開。
她突然一笑,艱難道:“當年……我給姐姐灌下火寒毒,如今我也終於嚐到了這滋味……是報應,這是我的報應……”
斷斷續續說著,“我害了那麼多人,蘭兒,姑姑,若伊……嗬嗬,我會有報應的,是不是?可是,霄霆,我是真的愛你……我那樣愛你……可我知道,你從未愛過我……”
“姑姑想我們圓房,你卻推脫……說想和我慢慢來……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永遠都得不到你了。你的心,已經向著蘭兒……我多傻,我才知道,原來她才是姐姐的女兒……好,真是好……如此我輸得,也心服口服了……”
“你曾經想休了我,娶她是麼……我怎能忍受?霄霆……我怎能忍受別人得到你……我陷害蘭兒,你也信了,後來你以為冤枉了我,對我格外的好。霄霆,真的,那個新年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年……”
“可是,我不能生育……我是真心喜歡君澤……本來我們一家三口會過得很好……”
她吃力轉過頭來,望向霜蘭兒,“即便我死,我依舊恨你,霜蘭兒!”
霜蘭兒默默立在風中,一言不發。
秋可吟逐漸倒下,緩緩伏在地上,痛得不能自己。
君澤哭得更凶,“母妃,不要啊,我不要母妃死,不要啊!”
秋可吟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即將消融的春水。艱難伸出一手,她吃力撫上君澤稚嫩的小臉,唇角朝霜蘭兒一努,“君澤乖,她才是你的娘親。是我從她手中奪了你……你喊她一聲娘親,今後……我再不能陪你了……乖,你要聽話……”
君澤輕輕點點頭,他望著霜蘭兒,終於喚了聲,“娘親。”
霜蘭兒鼻間一酸,已是落下淚來,伸手將君澤摟在懷中。
秋可吟眼中晶瑩一閃,卻再無眼淚落下,隻以一種看徹生死的淡然,望著龍霄霆,低柔道:“霄霆,你恨我麼?”有溫柔的鮮血從她體內汩汩流出,逐漸帶走她身體的溫度,她極力支撐也無法掩飾眸中渙散的神采,像是燃盡的餘灰。
龍霄霆隻是搖了搖頭。他不想再恨了,他恨了那樣久,究竟得到了什麼,相反,他失去了太多太多……若說恨,他隻恨他自己……
秋可吟仿佛很倦,唇角含著一縷微笑。頭,緩緩滑落,再無聲息。
“母妃!”
君澤的哭泣似絞繩一般纏上每個人的脖頸,直叫人窒息。霜蘭兒隻得將他緊緊摟在懷中,寥寥安慰。不管怎麼說,這些年秋可吟待君澤是真的好,也難怪君澤念念難忘。終究,秋可吟死前對君澤說出了真相,君澤才肯叫自己一聲娘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沈沐雨徹底呆住。來不及反應時,著墨已是自背後將他擊暈。
“對不起,我哥哥他這些年過得太壓抑,他本不是這樣的人。皇上……”著墨“撲通”一聲跪下,“皇上,請你放哥哥一條生路。我會送他去南地,我會看好他的。”
龍霄霆隻輕輕點點頭。
著墨大喜,她望向霜蘭兒,神情懇切道:“蘭兒,還有一件事。昔年秋可吟讓你喝下的絕育藥,事出緊急,她們又防著我。我雖幫不上什麼,可我最終找到機會在湯藥裏加了一味辛夷粉,能減輕藥性。雖不知能不能管用,但總有一線希望。你可以試著醫治。”
霜蘭兒感念在心,潸然落淚,“著墨,謝謝你。”
她淡淡回以一笑。轉首,她對龍霄霆說道:“皇上,我想帶哥哥走,可以麼?”
龍霄霆還是那樣輕輕點點頭。
著墨起身,用力扶起昏睡的沈沐雨,拖著沉重的步伐,在雨中越行越遠,直至再也瞧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