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說過,要與敵人說話,除非他的頭顱已經被你親手砍下。”
“爹說過,……”
隻是就這般想著念著,他眼角之上,卻還是有一顆又一顆的淚珠,極不爭氣地滾落了出來,打濕了衣襟,打濕了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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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頓飯的工夫,周圍便已經掉了一地的屍體碎塊了。
每當有血液,因為撞擊而濺射到雲山臉上,他便會陡的一下,渾身一顫。
他心中的枯語,早就被那濃得不可思議的悲憤,淹溺得死了千百回了。他如今,隻覺得那股忿火,已然烈到了極處,很快就要將這因久處濕霧不動不彈,而漸趨冰冷的身軀,燃燒得一幹二淨!
心跳愈加劇烈,於是腦海中的思緒、身體中的感覺,頓時就隱隱綽綽得,好像不真實了起來!
好寒!
好熱!
好恨!
好怒!
這無邊無際的煎熬之中,他心裏自是哀怒千結,腸催百番,然而就在下一刻,耳外的靜寂之中,卻如奇峰突起般地,遽然傳來了一聲揶揄的大呼!
“接著!你爹的大好頭顱!”
猝爾驚聞如此,他自然當即便是猛地一抖,全身緊繃!
然又不過刹那,思慮一轉,他就已泄去了一心的恨意與殺念,放下了所有的執著與痛苦,於是仰身一起,他便欲遵照其人喝語,乖乖地伸手去接。
可是,他這剛一撤出半個身子,卻又有一陣衣袂急振之聲,乍然生在了不遠處,立馬就為他那蕩颺飄忽、生意寥寥的魂魄,注入了一股枯木逢春般的熱流。
卻是他娘親飛淩半空,及時抱住了他爹的首級。
“山兒,進霧!”
一聲嬌呼,急烈決然,死意煞氣顯如煙火爆燃!
他聽到這般遺訓似的囑托,喉嚨一澀,眼睛一紅,竟是當場就欲失聲痛苦!
但是——
至親為搏一線生機,犧牲性命以救,他又焉能辜負?!
於是微微扭首,最後瞥了一眼自己的爹娘,應著一道肝心圮裂的暴吼,他便忍著無盡的不舍與眷顧,朝那咫尺之外的濃霧區,作飛蛾撲火之貌,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縱然身後傳來了一柄鐵劍的破空呼嘯之聲,他亦毫無避讓。
因為避了就不是直線,就會慢,就一定逃不進濃霧區。
貪生者死,舍死者生,這是無數人曾用鮮血證明過的道理!
兩滴淚被強風逼回眼中,他奔在鐵劍的前方,勢若奔雷,卻堅定不移,襯著那致命的音嘯,他的身形背影,竟是霍然生出了幾分壯烈與豪闊。
身在半途,銳嘯漸激,然而便在劍臨的前一刹那,其背後竟又突然傳來了幾道金鐵交擊之音,恍如鐵錘驟然擊打在了劍胚上一般,鳴音鏗鏗而清,脆如戛玉敲冰。
而緊隨其後,更有一聲恨極的怒罵咆天而起。
“好俊的折雪飄鴻步,老夫就不信,你這賊娘子,還能再用上多少次!”
卻是那柄射向他的青鋼劍,被他娘親在最後關頭擋了下來,讓這二人阻礙他進霧的念頭,驀然落到了空處。
然而想到身後的激戰,即便生門在踏,他卻也渾無慶幸之意,甚至眼眥一裂,他還又哀怒了幾分。
一瞬悲隆,卻不料——
淒情剛起,便在那呼呼入耳的風聲之中,竟又有幾塊沾著濕泥的小石子,如暗夜鬼魅一般,尋影而至,在他跨越濃霧邊界的那一瞬,狠狠地擊在了他的左腿之上。
其力奇巨而毒,乃至轉眼之間,他腿肚上的被擊處,便極其誇張迅猛地紅腫了起來。
那疼痛之劇,一時竟有如針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