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倩為兒子肖凱與翟梅的愛情感動著。然而,她卻又覺得,所有的醒悟都來得太遲了。
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去雲水鎮看望這個在她心裏深藏了二十多年的翟先華。
火車飛馳向前,殷倩微閉著眼睛任由思緒回到了過去。一九七六年,她隨梁堡公社最後一批返城知青回到了坤城。姍姍來遲的回城夢,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了興奮和激情。她頂替了衰老的母親退休後留給她的一份工作;隨後,母親為了感激好心的肖力多年來對她體力上的幫助,而把自己介紹給了跟母親在同一個廠子的肖力作為報答。這種名為介紹實是不容商量的婚姻,對於已經麻木了的殷倩來說,早已是屬於無可無不可的了。好在母親逝去後,為她和肖力留下了兩間能遮蔽風雨的廠區平房,她因此也不得不安下心來,跟肖力過起了搭夥過日子的生活。
可是,這種平靜的生活還沒有來得及品出滋味,肖力因為不治之症而丟下了她和兒子走了。於是,她隻有認命,一天天地苦挨著寂寞和孤獨,度日如年。
“老翟呀!我們真的都老了呀!”
“是啊!都老啦!殷倩。”
“老翟那,這許多年走過來,我實在感到疲倦了!”
“那不是因為我們覺得疲倦,那是生活給了我們太多的磨難和曆練那!都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品嚐,我們卻都老了……你還記得半山嗎?”
“怎麼能忘得了呀!那裏留下了我的青春,我的辛酸和苦澀的青春年華呀!可惜,青春不再了,若能讓我再回去一次,僅僅隻要一次,我一定會用我的生命贖回我曾經丟失掉的那些東西的……不堪回首那,老翟。離開了半山學校,我就變成了一個供人戲弄的玩偶了。當時,我什麼都沒有了。為了我的所謂的夢想,我歇斯底裏地狂呼,瘋狂地漫無目的地奔跑……可是,那都似一個個夢靨,讓我窒息,叫我無法透過氣來。當時,我真的無法擺脫掉那一切!”殷倩掏出一方精致的手帕拭了拭眼角。
“是啊,我們都把青春的影子遺留在半山了——那些我們遺下的青春碎片,那些散落在半山腳下的甜美的、淒美的碎片……”翟先華感慨地說道,“其實人生隻不過是短暫的一瞬,生命留給我們自己把握自己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我們的絕大多數,都在為了一己之私追逐著……認為這些東西一旦失去,就失去了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活著的意義。於是,不少人就會怨天尤人自暴自棄,自欺欺人地企圖逃脫現實提供給我們的這個世界。這做得到麼?為什麼到後來留給我們的都隻有後悔和懊惱?當初,我們為何不好好地去珍惜呢?”
翟先華仿佛又看到了那幅深深藏在心中的油畫——油畫中那位美麗清純的佳人,正從半山的緩坡微笑著款款地朝他走過來……
仿佛,他的眼前還不斷浮現出了一個個令他心跳的影子——足可以震撼他青春歲月的趙文海和翟小芝,他們手牽著手,在朝他微笑……讓他一想起來就心顫的曾經清純靚麗的孫香楓,正雙手緊捂著自己美麗的臉龐,似羞於見人的樣子,向他偷眼看過來……還有很多很多:辛勞一生不幸逝去的苦命的梅子、畢生耕耘的馮老師和他正直潑辣的桃花師娘、純樸正直的周雲星以及無瑕善良的李棗花……
“我要把這些故事都講給孩子們聽,講給翟梅和肖凱他們聽……”翟先華喃喃地說。
“是說我們的家庭?事業?還是愛情?”殷倩苦笑著,“老翟,已成往事的東西,說它還有何用?翟梅和肖凱,他們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適應這個時代的愛情觀了。你想要跟他們說的東西,未必就能適合他們……”
“我看,也不盡然吧。我認為,任何時代人們對於美好愛情和完美生活的追求都是一樣的,所遵循的道德標準都會一致。”翟先華一字一句地喃喃著,“比如說那些真善美的東西。任何時代,人們總是會厭惡假惡醜,崇尚真善美的那!”
殷倩走了。
翟先華高高舉起的那隻無力的手,向著遠去的汽車緩緩揮動,久久地,久久地……
仿佛,落日的餘暉中,翟先華與殷倩相互攙扶著,依偎著,慢慢地行走在半山山坡的小道上,身後的晚霞把他們的身子映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