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施效顰的激烈與轟鳴,成為一場熱病之源。在陣陣鼓噪聲中,勞動和創造的生命一天天被耗盡,收獲的卻隻有一絲膚淺的、轉瞬即逝的所謂“幸福”。
就為了建起一座座時尚之都,無數的“觀瀾”在消失,而且不留一絲痕跡。從南到北,一座座百年村屋被摧毀,連接童年的長巷業已被推倒,標誌和象征著一座古城的鍾樓被炸掉。文明傳承正處於危險的時刻。
心懷惻隱的旅者來看看觀瀾吧,你也許會在這裏得到一點啟示和安慰。
觀瀾除了低矮的民居,還有兩座高起的建築,那是矗立了上百年的碉樓。這就使整個小村呈現出另一番情致:既有貼近土地的樸拙生存,又有努力向上的抬頭仰望。
剛拐出一條巷子,轉身又是一道窄門:入門是一處芭蕉低垂的院落,院裏有熾紅如火的三角梅在盛開,有石桌,還有一口古井。
一個身著素衣的男子從一間屋裏走出,垂著兩隻粗手,是從版畫作坊裏出來的師傅。原來這裏不少房子雖然外部形狀依舊,內裏卻被版畫藝術家們使用起來,作了創作室和印製車間。
多麼古樸沉寂的村子,這裏的一切簡直隨處都可入畫—藝術家們置身其間,不是有福了嗎?他們在此地揮灑靈感,凝思,養氣,一切都再好不過了。
就因為有古村落的氣質籠罩一統,有那棵大菩提樹的安定守護,所以盡管商都大埠近在咫尺,空氣中仍然沒有染上什麼異味。如果它的明天仍如今日,喧囂止於白牆黑瓦,那麼這裏就永遠有著誠篤的向往,有著神聖的朝拜。
一個金發碧眼的女子,來自西域,是個版畫家,在這裏產生了自己的得意作品。看她一手卡腰,一手攬住村裏的同行,笑著,留下一幅照片。
魯迅當年曾為版畫在中國的複興熱情呼喚過,據說先生當年鼓勵過的一個青年版畫家,就出生在這個小村裏。
我不由得想象:魯迅穿著灰布長衫,手持香煙走在觀瀾的石板路上,仔細地瞧著這裏的一切,滿眼都是欣慰。
2012年1月6日
詩心和童心
擁有一顆不變的童心
文學作品寫兒童和老人、男人和女人,都是正常的。作家的全部作品構築的往往是一個複雜的世界,作家本人不可能將寫兒童生活的作品獨立看待。我從三十年前就在寫類似的作品,這一次不過是集中出版了五本。
純文學作家應該更具備童心和詩心。我一直認為,童心和詩心才是文學的核心。離開這兩個方向,也就離開了純文學的方向。
要寫好都一樣困難,寫各種人物的難度都是一樣的。
擁有一顆不變的童心,這才是一個好作家的基本條件。寫兒童喜歡的作品,在作家那裏應該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步入文學的核心地帶
不寫當下兒童生活就不能打動兒童,這是一個偽命題,與文學常識和生活常識都不沾邊。殊不知一切恰恰相反,古今中外,文學的主體內容永遠都是回憶。如果非當下的生活而不寫,那裏還有什麼文學。事實上文學所表達的絕大多數生活內容,都已經是“過去時”,這才是正常的。
我會一直寫下去,但不一定都作為兒童作品出版。因為作者在寫作時,並不會過分考慮這樣的劃分,在他們眼裏往往隻有“文學”,而沒有“兒童文學”。後一個概念是研究者出版者才要考慮的,因為他們要找出一些共同的特征,劃出受眾的範圍,確定市場。
我不僅沒有“轉身”,而且更加靠近了文學的核心。這不是轉型,更不是跨界。有人認為“兒童文學”是有別於文學的某個獨立的世界,這是完全錯誤的。寫兒童,充分地表達童心,正好步入文學的核心地帶。
這是我持續不斷的文學探索,是我個人文學世界的一個部分、一個角落。
我一直覺得童心和詩心是文學的核心。所以寫兒童文學就不算什麼轉型,而是更加向著中心靠近。離開了純真的童心,文學寫作就失去了探究人性的最大自由和淳樸。文學之船有一個不凍港,就是所謂的“兒童文學”這片水域。實話說,在作家這裏不必劃分什麼“兒童文學”,而隻應有“文學”。劃分,那更多是研究者出版者的事情。
我從開始創作起,一直這樣寫著“小兒科”,隻是這次集中起來,更加適合兒童閱讀吧。馬克·吐溫被稱為美國文學之父,他的主要作品被中國業內稱為“兒童文學”。而馬克·吐溫自己從來不認為是專門寫給兒童看的。也就是說,他不認為在作家心中,兒童文學應該被這樣隔絕和獨立。其實作家的整個文學被“小兒科”的氣息彌漫起來,才有可能是更加純粹的文學,這可以從文學史上談出許多案例。
回頭翻檢這些記錄
《你在高原》寫了二十多年,其中的沮喪和歡欣一樣多。有時在旅途忍不住要想想過去,隨手記錄一些童年生活,不知不覺就記了幾大本子。當我的39卷書交出後,再回頭翻檢這些記錄,就萌生了修改和完整它們、係統出版它們的想法。當時隻是回憶童年的一些片斷,用以活躍和溫暖自己深重熬人的思緒。長長的書交稿以後,我就開始整理這幾部筆記了,發現它們是可以獨立出來的長卷,又可以分為五個單章。《你在高原》中有許多類似的情愫,如《鹿眼》一部,如果不是有太多的血淚和幽暗,差不多就是專家說的“兒童成長小說”了。
是一種安慰和補償
我16歲以前就是住在那樣的一片林子裏。這不僅是讓我寫了這樣的五本書,而且我的幾乎所有作品,主要背景都是那樣的一個環境。這使我想到,一個人的童年對於他的寫作是多麼重要。
但仍然不能算是我的自傳。
寫到童年生活,我大致十分愉快。而寫《你在高原》,激越感動還要伴隨著諸多痛苦。所以前者正好是後者的安慰,是一種補償。
視野的開闊與思想的深邃
數字時代傷害了我們的孩子。他們就需要了解這種有距離的生活、另一種生活。大自然是所有生命的背景,如果抽掉了這個背景,會是人生最大的殘缺。從這個意義上看,如果孩子們能從這五本書中引起接觸大自然的興趣,將是這次創作的最大成功。
如果成人讀了所謂的“兒童文學”覺得浮淺無物,沒有興趣,那麼這種“兒童文學”就一定算不得文學。這是一個不變的檢驗標準。真正的兒童文學總是具備應有的詩性、並非淺薄的思想,並為所有人所擁有。
在我心目中,所謂的“兒童文學”與一切文學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很大的差別。“兒童讀物”就不同了,它包括了許多適合兒童閱讀的東西,比如采用了文學手法製作的兒童文字讀物。一般的兒童文字讀物不一定是文學作品,它們還是有嚴格區別的。《半島哈裏哈氣》采用了兒童的視角來表達,而我以前大多以全能的視角、大人的視角。作者要展現心靈世界的開闊與縱深度,采用兒童視角是極為重要的。也就是這樣的想法,觸動了這樣一次嚐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