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不呆在家裏,老娘一個人孤苦伶仃,哪能辦呢?隻好厚著個臉皮來看兒子了。”徐伯母顯然對曉明昨天離家不開心。
進了房間,看到桌上放著好幾隻用過的茶杯,地板上到處是鞋印,床上被子也沒疊好,徐伯母轉身進廚房拿來拖把收拾起來。
“伯母,您坐著,我來吧。”我搶著要幹。
“小金,你陪曉明玩吧,家務活兒我幹得比你快。哎,你們兩個男小孩啊,在一起過日子,總歸是要齷齪一點。這樣就算蠻好了。”徐伯母嘮叨著,一口軟綿綿的“滬普”煞是好聽。
我看看徐伯母,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但笑容背後的悲傷、失望,分明讓人感覺得到。我又看看曉明,這家夥正傻乎乎地玩弄著電視機的遙控器,一個台一個台地變換著,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
走到床邊,我疊起被子來,床單上有一塊很大的汙跡,那是昨晚我們不小心留下的。
徐伯母也看到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苦著個臉過來,抽出床單默默拿進衛生間。
我不安地跟進衛生間,隻見徐伯母背對著我蹲在地上,就著一隻大腳盆,把洗衣粉倒入冷水裏,雙手浸在冷水中吃力地搓洗起來,一頭花白頭發隨著搓洗床單的節律微微抖動。
“伯母。”我輕輕喊了一聲,覺得喉嚨口堵堵的。
徐伯母回過頭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掛著的淚水,無聲地哭了起來。稍頃,她回過頭,繼續奮力地搓洗著床單。
下午3點多鍾,我提出晚上到靜安寺附近吃飯,然後曉明和她媽媽回家,我明天晚上再過去。曉明對外出吃飯一百個讚成,但堅持晚上要回來住。徐伯母沒有說別的,隻是堅持不出去吃飯,說是太花錢,老人倔強地從冰箱裏取出飯菜幫我們熱上,最後三個人少言寡語地吃了飯。
飯後,徐伯母告辭了,曉明也沒有一點回去的意思,隻是和我一起把老人送到了公交車站。
回到我們的住所,我一想起徐伯母蹲在地上搓洗床單的情形,就覺得很心疼。越想越覺得應該讓曉明回家去。於是,就把剛才看到的和自己的感受,向曉明娓娓道來。
曉明是個很感性的人,有時候會耍耍小脾氣,但對徐伯母的孝心是毫無疑問的,正如他對我的愛情一樣堅定、執著。聽了我的話,曉明顯得很感動,擁抱著我親吻了一陣,就和我一起出了門。
公交車上,我牽著曉明的手,小心翼翼地說道:“曉明,你就要去讀書了,我們到時候也不能天天見麵的,現在就應該開始習慣起來啊。”
曉明仰起臉,這個敏感的小東西似乎察覺到一種不一般的氣氛來。
“允七,你真好。就是因為念書了見麵要少了,所以,所以曉明才想多陪陪你嘛。”曉明的聲音很輕柔,但我聽來覺得心裏被刀割似的痛,我真的不舍得離開最心愛的人。
“你讀書了,和媽媽在一起的時間也更少了,媽媽也一樣想你呢。而且,我們還年輕,媽媽已經老了。”我努力控製住自己,真誠地說道。
曉明又看了我一眼,確信這是我的真實想法後,把頭靠近我,沒有吭聲,但大眼睛裏的濕潤,已經道出了他的心裏話。
曉明家到了,我從背後推了一把曉明,他不舍地回頭看了我一眼,走進黑洞洞的大門。
回來的路上,我的心一直在為不遠的將來失去我愛,同時也為一個母親的痛苦而哭泣。
回到住所,我拿起充電完畢的手機給家裏打了電話。
繼母告訴我,今天淩晨父親的電話來了。在韓國京畿道的安養,他每天早晨7點半就要跟著隊伍去現場,8點開始工作,中午12點在現場吃飯,下午5點下班,除了工作有點累,而且沒有休息日外,其他還好,至少每個月都能按時拿到工錢,說是等有人回來再捎回來;而許多去韓國打工的同胞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不少人每個月隻能拿到很少一部分工資,大部分錢被韓國老板以“代管”的名義霸占著。繼母讓我自己多保重,叫我不要擔心他們母子的生活,還說弟弟很想念我,發誓大學一定要考到上海來,來陪我這個大哥。
掛了電話,雖然繼母和弟弟濃烈的親情讓我覺得溫暖,但還是很擔心父親的處境,擔心父親的工資會被人騙走,擔心繼母和弟弟在老家的生活。
我和曉明來自草根階層,分別是農民和工人的子弟。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生活得好一點,父輩們幾乎耗盡了心血,那是他們能夠付出的全部甚至血肉之軀。
正因為如此,我絕不能食言,決不能為了自私的快樂而增加我們父輩的痛苦。想到這兒,我似乎好受一點了,開始仔細地思考著怎樣在最適當的時機、用最適當的方式離開我的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