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終章 劍傾天下人已遠(3 / 3)

風吟雪卻忽然露出一絲笑容,比微風更柔,比冬陽更暖,比春花更燦爛,無比動人,笑容起時劍已出。劍光柔如春水,卻帶著一種無可阻擋的勢與意,逝者亦如斯,不舍晝夜。問劍七訣第一訣“逝水”。

這一劍遠不如先天五劍的大氣蒼茫,包融陰陽,亦沒有流光一劍的絕世鋒芒,但接天聖主麵上卻忽然露出一絲慎重之意,瑩白如玉的雙掌一上一下,緩緩相合。清氣上浮謂之天,濁氣下沉謂之地,這一掌,名之天地合。

天下有雪劍刺至接天聖主身前三尺之時,忽爾受阻,如陷泥潭,虛不受力,渺渺空空。就在這時,風吟雪劍勢一轉,化為太初一劍,分陰陽,理清濁,萬物彌始。這一劍出非但破去接天聖主的天地合,煌煌劍勢更籠罩天地虛空,令人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接天聖主終非常人,身法展開,如鯤化鵬,扶搖直上,生生突破天地禁錮。莊子有雲: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以鯤化鵬,乃是生命本質的超脫,接天聖主這門鯤鵬扶搖法正是取法於此,象征著絕對的自由!

接天聖主身形如鵬,翱翔九霄,直落在十裏開外的一座雪峰之上。

風吟雪身化流光,禦劍淩空,亦落在旁邊的雲海中的另一座孤峰之巔。

二人相距百丈,遙目而望,忽爾齊齊一笑,卻是各自欽服。接天聖主忽雙臂一展,如墨暈染般地蒼穹雲氣變幻,竟凝成一柄開天巨劍,威臨天地間。

風吟雪卻是雙目微閉,盤坐峰巔,橫劍膝前,仿佛釋迦入滅。

接天聖主淩空步虛,直上雲霄,雙手握劍,直劈而下。

一劍未落之時,風吟雪盤坐的雪峰已無聲毀滅,化為齏粉,但他仍盤坐虛空,雙目未睜,隻虛虛淡淡的刺出一劍,這一劍無名,無以名之,故曰無名,問劍第六訣。

接天聖主可撼天地的一劍遇上這無聲無息,平平淡淡的一劍,卻轟然解體,半邊黑暗天幕亦如光照雪融,刹那間便是晴空萬裏,天地驟明。接天聖主口噴血雨,身形如斷線紙鳶,摔落雪峰。

風吟雪驀然起身,執劍傲立虛空。

接天聖主,抹去口角鮮血,慘然一笑:“出手吧!”身形一動,如一道赤色流星,經天而過,劃破長空,這是他拚盡殘力的垂死一擊,招發無生,必死無疑。正因如此,也絕非世間任何人可以抵擋!

風吟雪幽然一歎,眼現迷蒙,第七劍出。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這一劍,因它已不屬人間氣象,這是超脫萬物,淩駕天地的一劍。這一劍出,一切破滅,天地歸寂,之前一幕猶如幻象一場,再無點痕。

良久,忽有一聲清冷語音歎道:“他不知道,那半步,你早已可隨時邁出,隻是你不願罷了!求道而得見,身隕又何妨,你也不必太過在意!”

回首間,白衣如雪,清冷絕世,當空而立。

世間無雙,風華絕代,鏡湖月!

風吟雪淡然一笑:“你都知道了嗎?”

雲孤月輕歎:“見得他之真身,我豈有不明之理?”

風吟雪麵現悒色:“一切都過去了!”

雲孤月邁步過來,伸出清涼如玉的素手緊抓著他的手,道:“是啊,一切都過去了!”

風吟雪反手緊握住伊人玉手,相視一笑,溫柔繾綣,歲月無聲,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

雲孤月忽柔聲問道:“你會在什麼時候離開?”

風吟雪一怔,卻將她輕擁入懷,亦柔聲道:“邁出那一步,還可以在人間停留百年,我想,有這段時光,無論如何,都足夠了!”

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在此之前,或許還有些事要做!”雲孤月喃喃道。

風吟雪一怔,點了點頭,左臂擁佳人,右手揮動天下有雪,向著虛空斬出數劍,隨後消失在原地。

距此千萬裏之外,金鑾殿上,位極人臣的嚴知白誌得意滿,因他已徹底掌控朝堂上的局麵,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天下官吏,半出相府,如此豐績偉業,又豈是那些江湖草莽所能想象,他心中不由哂道。身為魔門宗主,成為世間權力最大之人,便是他畢生所求之願,江湖,終究不過是天下之一隅!

癡迷於煉丹之術的皇帝精神萎靡,打了個哈欠道;“嚴卿家,些許小事,你就看著辦吧,不要隨意打擾朕了!”

嚴知白正待恭身應是,忽然眼前一道劍光劃過,虛無縹緲,無從追尋。下一瞬,這魔功蓋世的當朝首輔便是驚駭恐懼到無以複加,他畢生苦修的魔功在這縹緲一劍之下蕩然無存。旁邊他的黨羽震驚無比,看著原本貌如中年的首輔大人竟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衰老下來,雞皮鶴發,容色蒼蒼。

世間最為神秘之所在,魔門中人奉為聖地的轉輪魔殿中,躊躇滿誌,正欲再現江湖的幾大魔主商討間,忽見劍光耀目,再睜眼時,每人眼中都隻餘驚駭恐懼之意。

禦劍千裏,取人首級,為劍仙;劍意破空,無遠弗屆,斬滅萬物,是劍神。

落天崖前,中原高手仍活著的隻有上官無名,談歌吟,淩君侯,南宮飄零四人而已,餘下眾人包括心夢大師,平道人,淩暮寒這等一派宗師都已壯烈戰死,但蠻人損傷卻高達三萬之眾,六個時辰已過去一半。以十八人對抗五萬鐵騎,這樣的戰績可以說輝煌千古,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屍山血海,亦不足以形容此時此地之慘烈,上官無名血透道衣,但神情仍閑適,所用之劍卻已換了數柄,他步步穿行,劍光揮灑,每行一步便殺一人,殘餘蠻兵避如妖魔,驚恐無邊,但卻絲毫無法改變死神的到來!談歌吟青衫染血,衣袂紛飛,臉色雖顯蒼白,手中銀槍卻依舊平穩如故,激戰近三個時辰,任他天人感應,真氣充沛近乎無窮,也已近於油盡燈枯。隻有更進一步,天人化生,其用無窮,才能真氣流轉無窮無極,舊力未盡新力已生,擁有恒久戰力。淩君侯的情況也與談歌吟近似,甚至更槽,他的兵器怒滄海份量之重為天下兵器之冠,運轉之間,極耗體力。南宮飄零名冠一代,武功之高幾乎不在談淩二人之下,仗著高絕輕功猶自可與敵周旋,他手持雙劍,其中一柄正是他的至交好友葉陌塵所使的華山掌門佩劍“亂雪”,葉陌塵慷慨戰死,南宮飄零持他之劍,正是代友殺敵之意。

兩萬蠻兵雖尚未潰敗,可也不遠矣,支撐他們的正是蠻人大軍將至的消息,若非如此,幾近喪膽的他們又怎還敢繼續麵對這幾個仿佛永遠不敗不死的戰神?

上官無名手中一震,長劍碎成千萬片,片片碎劍橫飛,數十名蠻軍頓時倒下,他忽然凝目遠望,露出一絲慎重。荒涼山道上,如同天地之間一線潮水的蠻人大軍洶湧而來,氣勢直可撼天動地。

四人各自解決了身旁敵手,並到一起,談歌吟神色凝重:“蠻軍大部已至,你我死則死耳,可時間猶自遠遠不夠,如何是好?”

一線潮水之前,一騎獨行,金甲金盔,正是拓跋雷鷹,他麵容冷肅,氣勢森寒,直如九幽魔神降臨人世。

上官無名麵露異色,卻忽然道:“你們三人且後退!”

三人不解,依言而退。

上官無名伸手作握劍狀,九州之內,天地之間,忽有劍意萬千破空而來。

劍聖上官無名一生,與人交手,有樁令世人不解的異處,與一人交手便換一柄劍,生平使劍,竟不下萬柄,這萬柄劍雖非神兵利器,但均為名家所鑄,非同凡品。隻是每逢一戰之後,上官無名便將一劍自行毀去,無人知是為何?

此時萬道劍意呼嘯而來,凝成一道狂風,所過之處,無物不毀,無堅不摧,莫能擋之。無窮劍意鋒芒卷過天地蒼茫,山巒古道,萬千鐵騎再無一人可以站立。這一劍積萬道劍意而成,正是萬象天劍最後一式:萬劍歸一。數十年間碎劍養意,於天地間養就浩然劍氣,直至今日劍意鋒芒凝聚合一,無遠弗屆,無可抗與。

這一劍出,殘餘兩萬蠻騎包括剛至的蠻人大軍前軍萬人盡數血肉成泥,再無一具完整屍首,唯有木華黎一人持刀而立,金甲淩亂,怒火如熾。

再觀上官無名,緩緩坐倒,白發如雪,如一瞬間衰老了數十年,已是在這一劍之間耗盡了所有的精、氣、神,生機全無。尚未死去,隻是一口氣在強撐著。

拓跋雷鷹神色冰冷,一刀斬落,目標正是油盡燈枯的上官無名。

不待談、淩、南宮三人反應過來,忽有一聲劍吟自九霄之上傳下,一股浩瀚蒼茫、無窮無極的沛然劍氣轟然下落,身在半空的拓跋雷鷹被這一股劍氣當頭壓下,沒有絲毫抵抗之力,直接趴倒在地,狼狽已極。

雲霄之上,一劍當空而落,直向大地。當劍落下之時,浩然劍氣充沛天地間,數十萬蠻騎轟然栽下,無比壯觀。

這一幕,想必前無古人,注定也會後無來者。

天下有雪就落在上官無名身側,下一刻,風吟雪隨之而至,他神色黯然:“我來晚了!”

上官無名神色微動:“你跨出那一步了,果然,果然!”隨後搖了搖頭:“朝聞道,夕死可矣,我此生,已無憾!”言罷,閉目之間,再無氣息。

拓跋雷鷹麵容恐懼,又帶著無比的恨意看向風吟雪,他厲聲吼道:“放箭!放箭!”

數萬蠻軍雖處驚亂之中,卻依舊從命,張弓搭箭,萬箭如雨,遮天蔽日,落向風吟雪所在之處!

風吟雪白衣紛飛,伸手一握,如時空靜止,萬箭靜住,凝在空中。

下一瞬,萬箭回返,齊齊飛向拓跋雷鷹,他的身軀被箭雨淹沒,絲毫不存,正應了當初的誓言。

麵對猶如神跡般的場麵,如神似魔的風吟雪,數十萬蠻人心神激蕩,不由跪伏下來,如敬天神,再無一人敢於起身。

三軍後方,一頂金頂軟轎之內,慕珈藍神色蒼白,再無一點血色,在這樣如神靈降世的敵人前,她知道,此生都沒有複仇的可能性了!

一道白影如幻,閃入轎中,急急道:“聖主戰死,聖宮封山,珈藍,我們還是走吧,仇可以以後再報!”

“你怎麼了?”

邪君抬眼望去,卻見慕珈藍麵上泛出一種死灰之色,不由驚聲問道。

慕珈藍淡淡一笑:“走吧,哥哥,走得越遠越好,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處。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邪君的心沉了下去,慕珈藍閉上星目,輕輕哼著一支歌兒,聲音甜美,悠遠清揚:“雄壯的少年如高山,雲在山的那一邊,等你等到海兒枯幹,你何時打馬歸還……”語聲愈低,漸不可聞。

曲未終,魂已斷!

風吟雪步向蠻軍陣前,無邊的氣勢威壓天地,朗聲喝道:“子子孫孫,不得再犯我中土,否則必教爾等有來無回,回你們的草原去吧!”

聽得這番話,蠻軍之中自有懂得漢語的人口口相傳,數十萬人如蒙大赦,跪地叩頭,大軍緩緩後撤,無人再敢回頭。

這時落天嶺裏,忽有數百人的歡呼聲響起,沈振衣一人當前,熱淚盈眶,中原群雄前來接應十八人的大隊伍到來。壯烈戰死的英雄們身雖已去,英靈卻猶未遠,他們可以安心回家了!

風吟雪看向歡呼中的群雄,微微一笑,卻就此消失。

那是他最後一次在人間現蹤。